那天下雨了没?记得好像下了。
我就记得萤火虫。
你想把它们装在瓶子里。
你不让我那么做。
海龟把我们吓死了。
你哭了。
你也是。
我哭了吗?
嗯。
我都不大听得清你说话了。
抓住我的……我的手。
他把我所有的童年都从我身边夺走了,姑娘。
他把所有的你都从我身边夺走了。
那天的天空,还记得吗?太阳落山的时候?
还有沙滩。变成浅蓝色了。
还有星星。刚开始只有几颗。
然后就那么多那么多,把整个该死的世界都照亮了。
好漂亮。特别特别漂亮。
爱。真的。
Ush-hidagay。Ush-hidagay。(意为嘘,嘘。)
在那些没有街灯也没有刺眼霓虹的无光之处,夜是深沉的,降临时往往带来安慰。不必四面提防,不必转眼回避。盗贼需要夜色掩护,却无法享受它。母亲们等待它,却在睡梦中时刻警醒。夜的主旨是逃离监视与监视者。像星星一样,自由创造自己的历史,而不必在意另一颗星星;也像卸下的钻石,变回美丽的石头。
他喊着“有人吗?”,没有回答。他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穿过大厅,上了楼。天马上就要亮了,但此刻一切都被隐藏着。他听见左手边半掩的门里有轻轻的鼾声。他推开门,把光打在两个女人身上。他走上前。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睡了,但只有一个在呼吸。一个躺在那里,左手叉着腰,另一个脖子被死人的右手搂着,对着死人的肩膀打着呼噜。他把光罩在她脸上时,她动了一下,看清了他,说道:“你来晚了。”仿佛他们本有约定。仿佛偷车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安排给他的差事。仿佛朱妮尔说的话并不重要。
他睡了一觉,醒来时想吃点东西,这时她告诉了他。
“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
“干吗不呢……把灯关上,小甜甜。”
罗门伸出手是为了关灯,结果却发现自己拿了车钥匙。他爬起来,穿上衣服。朱妮尔在说什么,喊什么,他听不进脑子里。他飞快地跑下楼,跑出门,身后一路响起老人的低语:“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罗门。永远别那么想。”白痴!蠢货!他想警告他,让他好好听着,告诉他那个旧的罗门,那个哭鼻子的忍不住要解开一个不情愿的姑娘手上系着的鞋带的罗门,比那个忍不住在阁楼上扑向一个情愿的姑娘的罗门要酷得多。他倒车出了车道,加速开上路。慢点,他想。再慢点。路上没有紧急车道。两边就是水沟。一个车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朱妮尔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前后摇摆着,回忆着罗门如何把她的脚从洗澡水中抬起,像拿着棒棒糖一样放在嘴里尝。他们从浴缸里出来,都湿淋淋的如软骨一般干净,那种滑落感便是从那时开始的。一种内心的滑落,让她觉得既眩晕又美好。到这儿的第一夜体会到的那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变成了带着焦虑的光明,让她既开心又害怕。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思索,然后转过来看着罗门的脸。他在欢愉后睡得很沉,他的嘴唇微张,他的呼吸很轻,他没有翻身。她饕餮般享用过的这个漂亮男孩,仿佛就是她所有那些从未举行过的生日宴会。那焦虑变得强烈起来,她忽然知道了它的名字。一种崭新而全然陌生的感觉侵入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开敞却又完整,已然被那棒棒糖似的舔舐赞许与肯定。正因如此,后来当他第二次问她时,她便说了实话。清晰地讲述了真相。他的反应——“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让她很惊讶,一如他匆匆地离开。他伸手去关灯,却摸到了车钥匙,然后就像消防员一般迅速穿好衣服。她叫他的名字,喊着“干什么?干什么?”他没有回答。他跑了出去。
朱妮尔从留心的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晃荡着。她不想看见好男人,也不想嗅出他的须后水。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没有在酒店的阁楼上出现,也没有回到他的房间。面对着他的画像时,她迫切地想向他汇报她在酒店里的机敏反应,于是压下了对他背叛的怀疑;罗门来的时候,她就把他抛在脑后了。然后棒棒糖被舔舐,好男人从画中彻底消失,留下她独自一人眩晕地和罗门待在一起。接着罗门跑了。离开了她。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
她很茫然,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来到厨房。她打开烤箱,蹲下来,从烤焦的羊腿上撕下几片硬皮,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然而那不到一小时前出现的令人焦虑的光明并没有褪去。那时还没有。
***
罗门得背起她们两个。一次一个地背下楼去。把死去的那个放在宽敞的后座上,扶另一个坐进前座。
“她走了?”
“没有,太太。她在家里。”
她不让他去医院,坚持要他开到莫纳克街。到了那里,太阳终于出来了。窗户被洒上蜜桃色,湿气飘进房子里,墙上沾满露水。罗门把她背下台阶,送进厨房。还没来得及让她坐下,朱妮尔就冲了进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担心。
“哦太好了。我想找人帮忙,可谁都找不到,后来罗门过来了,我就让他马上赶过去。您还好吗?”
“还活着。”
“我去煮点咖啡,好吗?她在哪儿?……”
“进去,关上门。”她重重地坐下来,挽着罗门的胳膊,一只手抓着椅背,同时朝L以前的房间扬了扬头。
朱妮尔看着罗门。他也看着她,以为会看到恳求。但是没有。她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质疑,只有震惊。罗门眼睛一眨不眨地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那震惊变成盘算又变成对着门皱眉。有些东西从她身体里流走了。
“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