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兄,今天的炭能否先送过来。等你赁了场院,存好炭,再立新约?”
“也成。”
当天的炭船其实就停在汴河下游,谭力搭了只顺水船过去,才一个多时辰,就引着炭船船队来了。
冯赛看着双方交接过钱货后,就带谭力去东郊河湾物色到一片场院,每月十八贯赁了下来。此后每天他多运三分之一的炭,全都堆在场院里,三天就存够了一天的量。
冯赛带着三位炭商去场院那里看过后,双方才又坐下来重签契约。争嚷了一阵,将预付炭钱定为九十万。契约签好后,吴蒙取出九十万的便钱钞,气哼哼付给谭力,谭力则笑呵呵接过。
冯赛见预付钱是吴蒙独自拿出来,有些纳闷,完事后找了一个知道内情的朋友打问,才知道炭行三大炭商各占一条河,西北边金水河运来的炭占到五成,归行首祝德实;东北五丈河占三成,归臧齐;东南汴河占二成,归吴蒙。
难怪那两位能沉得住气,只有吴蒙如此焦躁。
好在从那天起,谭力那个场院里一直堆着炭,每天定量送炭,吴蒙也就安心了不少。直到昨天。
由于前天是寒食,连着两天不动火,吴蒙不收炭,谭力也就没送。昨天下午,吴蒙派人急忙忙来找冯赛,说谭力又没送炭。冯赛赶到汴河,吴蒙正在房家客栈骂人踢椅子,一见到冯赛,就吼道:“那姓谭的杂种卷钱跑了!”
游小黑兴冲冲去寻吴蒙。
他是个挑炭夫,扁圆的脸,身材矮壮。每日到烂柯寺前的陆炭家赊炭,挑几里路在东南郊一带卖炭,赚些汗水钱。
刚才,他无意中瞅见冯赛帮两个卖木炭的乡里人,把木炭直接卖给了曾胖川饭店。京城各行各业都有行规,凡贩卖物货,都得先经行首定价收购,再发卖给各个商铺。那两个乡里人样子看着穷巴巴的,竟赶着五头驴子驮炭,自然比他游小黑甩两条腿的强许多。他心里顿时腾起一阵恨。
他家住在东郊,却没有田,既算不得乡村户,也不是坊郭户。父亲一辈子卖力气,活活累死。他本还有个哥哥,跟着人跑船,一去不回。家里只有他和娘两个人,娘又腿有残疾,做不得什么活儿,只在家里捻点麻线,织几双麻鞋,换点盐醋钱。娘俩儿生计全靠他一个人,如今年纪已经二十八岁,却连媳妇也讨不起。
他常听其他挑炭夫讲大炭商吴蒙的事迹,吴蒙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一般,一样是挑炭夫,却能用一双粗手拿下汴京东南厢的炭生意。游小黑每听一次,就要流一回口水。莫说东南厢,什么时间自己能有一间陆炭家这样的小炭铺,他就已经千满万足了。
他自己一路嘀咕着,来到陆炭家,却见铺子里没有炭,断货了。游小黑知道汴河的炭是冯赛说合的,更加怨怒起来,你们有钱自然不怕,我断了一天的生意,便没了一天的饭钱。
他见陆大围在跟一个主顾解释断货原由,果然是冯赛招致的,说吴蒙一恼之下,把冯赛的小舅子捉走了。游小黑原想把冯赛替那俩乡里人卖木炭的事告给陆大围,一听,忙把话压在肚里——看来吴蒙和冯赛结了怨,冯赛绕过炭行帮人卖炭,吴蒙一定想知道。就算讨不到赏,能当面跟吴蒙说两句话,也算一场荣光。日后也好跟其他挑炭夫们说嘴。
于是,他挑着空篮子向城里赶去。他早就知道吴蒙住在东南陈州门里、观桥的东边。他一路快步,不久便找见了吴蒙那座宅院,虽然不算一等大宅,却也高门大庭,一眼看过去,连铺地的砖都比一般的贵几倍。
他来到门前,大门敞着,里面一道粉白影壁,看不到什么,正在探头探脑,却见一个汉子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见过,是吴蒙的家仆,似乎叫章根。
“做什么?”章根看见他,斜着眼喝问。
“我……我找吴大官人。”
“你?”章根鼻孔里怪哼了一声。
“不是,不是!小的求见吴大官人,有件事要告诉吴大官人。”
“什么事?”
“关于牙绝冯赛。”
“哦,他怎么了?”
“嗯……这个……最好跟吴大官人当面说。”
章根虽然仍斜着眼、鼻孔喷气,但转了转眼珠,还是道:“跟我来!”
游小黑忙将挑子撂在门边,小跑着跟了进去,绕过影壁,见里面是一片大庭院,种着些花树,开得正好。周边的房廊都漆着朱红漆,雕镂着各式花样,满院富贵气猛沉沉地直压人。
正廊前一个人正在逗弄一只金毛猴子,正是吴蒙。
冯赛快马赶到了东郊河湾,一圈老柳围着那个场院,院门关着,夕阳火红,照在旧门板上,像是要将门板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