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嗓子:“大虬哥!”
正在专心翻地的大虬听到声音立即回过头来。回头的当儿,两人的目光就发生了碰撞。目光相碰的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听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一声轰响,都看见了茫茫心海中某方水域上又腾起了一片火光。
第05章 香泉镇玉锁传心事 暖窑屋红灯耀柔情(3)
大虬也迅速朝四周围看了看——空旷的田野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也想用一个亲昵的称呼来回应毕莲仙。可是,就在“妹子”刚要出口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天空中冯天时那张若隐若现的白脸。刚刚蹿起来的火苗子顿时便减弱了光焰。心里喊的是“妹子”,从嘴里出来时却成了“嫂子”。
“嫂子,你做啥来了?”
毕莲仙湖水一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失落与怅惘,但很快又泛出了愉悦欢快的波光。盯着大虬的脸庞,她含情脉脉地说道:“咱妈叫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大虬把铁锨扎到地里,赶忙来接毕莲仙。
黑瓷罐里是热腾腾粘乎乎的小米粥,十分精致的马蹄笼儿里,放着干干净净的碗筷,一块厚厚的洁白的手巾盖着还冒热气儿的六块锅盔。
毕莲仙把粥罐和马蹄笼儿交给大虬之后,转过身又快步向地头跑去。大虬正要开口问“你做啥呀”,莲仙已弯腰拾起他脱下来的棉衣,拍了拍沾在棉衣上的土渣儿草叶儿,又小跑着回来了。她把棉衣给大虬披在身上,关切地埋怨道:“你也不怕冻坏了!快把棉褂褂儿穿上,小心冒风了。”
大虬笑着说:“不咋。我这身子结实,冻不着。”
莲仙又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抬起手给大虬擦拭头上的汗水。边擦边说:“你做活也慢慢做。这冷的天,你看你头上的水都流成河了。”
大虬顿时感到身边又燃起了一堆火焰,庵房里曾经澎湃过的潮水又一次翻卷起浪花了。毕莲仙那柔嫩绵软的小手,与其说滑动在他的头上,不如说抚摸在他的心上。他感觉就像是光着身子躺进了柔润滑腻的温泉,又像是晃晃悠悠飘上了云端。他又一次幸福得眩晕了。
天上有淡淡的云影,空中有微微的轻风,塄坎上并排长着两棵三四把粗的柿树。落尽了叶子的树梢上,竟然还有一枚亮晶晶的柿子,宛如一盏给夜行人照亮的红灯笼。前面不远的沟里,挺立着一排高大的白杨。白杨树上,两只白胸脯黑尾巴的花喜鹊在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仿佛在互相倾吐着无穷无尽的情话。远处的山梁上,青青的松柏树林氤氲出一片苍翠葱茏,薄薄的山岚更给这山间田野增添了几许诗情画意。
陈大虬和毕莲仙脸对脸互相凝望着。各自的目光都已穿透了对方的躯体,钻进了对方的灵魂。毕莲仙脸红得像盛开的桃花,微微张开的双唇,更是红润得新鲜的樱桃一样。望着莲仙那美丽的眼睛和双唇,大虬真想扑过去搂住她狂热地亲吻。
莲仙在等待着,她知道那幸福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可是,恰在这时,空中刮过了一阵风,风中传来了呜呜的吼叫,那是林木在疾风吹拂下发出的吼叫,大虬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瞥了一眼。这一瞥,他的心灵忽然颤抖了,因为他瞥见了远处那一片乌森森的柏树林,那树林就是冯家的祖坟,那坟地里埋着天时的爷爷、老爷爷,那树下躺着冯天时,还有天时的父亲陈大虬的干爹……于是,大虬又在天空中看见了冯天时惨白的面影,那眼神里充满了纯朴的渴望与善良的乞求。而那乞求仍然是“把我的老娘当你的老娘,把我的儿子当你的儿子”,唯独没有“把我的女人当你的女人”……
于是他又慢慢地稳住了心神,揭开盖在马蹄笼儿上的手巾,准备吃锅盔。
毕莲仙失望了。她不无怨尤地问大虬:“你今儿是咋啦?”
大虬嗫嗫嚅嚅地答道:“我……不知咋的,眼前老看见……”
第05章 香泉镇玉锁传心事 暖窑屋红灯耀柔情(4)
“看见谁?”
“看见……我天时哥。我怕……对不住天时。”
莲仙脸上的红云退却了,眼里却涌上了泪花:“那你不觉得……我可怜么?”
大虬低下头,手捏着盖锅盔的手巾,半天说不出话来。
毕莲仙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跟我都不亏欠天时。咱都对得起天时……天时临走的时候,也有……”
话未说完,背洼地梁垴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哎——春芽儿——!”
发出声音的是大虬的媳妇罗英。她平常不敢直呼大虬的名字,没有孩子又不能喊“他爸”或“他爹”,因此近距离对话时往往是什么称呼都不带的“白搭话”,如在远处,她就常以大虬妹妹的名字来代替,喊“哎——春芽儿!”
她跟毕莲仙一样,也是给大虬送吃喝来的。不同的是,除了左手提着装吃食的小圆竹篮之外,她的右肩膀上还扛着一把扎地的铁锨。一上坡梁她就看见了大虬和莲仙,见两人离得很近,怕自己猛乍到跟前不方便,就有意头扭向别处喊了一声。
莲仙赶紧搭腔:“罗英,他干大在这儿呢。我刚把饭送来,你咋也送来了?”
罗英说:“屋里拾掇完了,我想跟他一搭扎地哩,我妈就叫我捎了几块子锅盔。”
大虬从莲仙的马蹄笼儿里取出了一块热锅盔,大口咬着说:“莲仙嫂子刚送来,我已经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