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见的,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唉,好人不长命!”
“听说,查出来就是晚期,没得治了。”
林枫牵着白马,慢慢走进扬州城。悲伤已经彻底将他击垮,他眼含热泪,一步一步迈向家里。
大门外面立着管理丧事的司仪,大门两侧贴着白色挽联,大门里面院子里架设着白色灵棚。灵棚内左右有守灵的人,灵棚中间的供桌上摆放着一具厚实的金丝楠木棺材,棺材里躺着母亲的尸身。金丝楠木棺材前头有香烛、香,供桌下方摆放着一块软垫,供亲友祭拜。
林枫没有看到父亲,可能他在厅堂管事。
照夜玉狮子被司仪牵回马厩,和红马并排拴在一起。
林枫双膝跪地,叫一声,“娘,孩儿不孝,孩儿来晚了!”
一旁的锣拍了一下,“嗵——”
唢呐呜呜呀呀吹了起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能让深渊里的瘦蛟舞动,能让孤舟里的游子落泪。
林枫双手恭敬地上了三炷香,缓步到棺材旁边看母亲的遗容。
她依然那么端庄从容,眼睛紧闭着,祥和宁静,只是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两手也瘦得皮包骨。她的发髻一丝不苟,别着一只银簪,和往常一样素朴。
林枫把手放在金丝楠木棺材上,一种入骨的疼痛扎心。他想再抱一下母亲,让她感受到儿子的爱意,感受人间的温度。
两位守灵人把他带走,劝他不要接近死人,会干扰灵魂升空。
林枫不自主地眼泪往下流。
不!
她不是死人,她是我深爱的母亲!
她还没等到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就撒手人寰,还没看到儿媳妇娇美的面容,还没能坐在高堂上接受儿子儿媳的跪拜,还没能听到美丽的儿媳亲口叫一声“婆婆”,还没能喝上一杯儿子的喜酒。
林枫跪在金丝楠木棺材前,垂首拭泪。
他懊悔自己忙于公务,沉溺于儿女私情,没能分出一点时间给母亲。他懊悔没把母亲的病情放在心上,他从来以为母亲坚不可摧,他以为母亲温和善良入得厨房上得厅堂,既懂医术身体健康,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会在家里等候。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脸上从来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未发过脾气,从未打骂过自己。小时候,即使自己再调皮,她也是温言软语。长大后,再闯祸,她也是百般包庇。
记得小时候他发高烧,母亲一边熬着中药,一边抱着幼小的他,无声地流泪。
那时候,他被烧得迷迷糊糊,滚烫的脸庞贴着母亲焦灼的面容,他的嘴角能感受到豆大的泪滴,咸涩而湿润。
烧了三天,母亲抱着他守着他,和衣而眠日日夜夜胳膊上搂着他,轻柔拍打着他的小身体,摸着他的小脸,有时候哭一阵儿,有时候唱一会儿儿歌,有时候又祈求老天爷让他快点好起来,恨不能把病转移到她身上。
他的病好了,而母亲的心病也就好了。
林枫读书不好,在私塾里把字写得歪七八扭。母亲就手执竹签在沙土上划字,一遍一遍教他。
他不会做文章,在私塾挨板子,回到家,又受父亲指责,之后,母亲总会好言相劝,再给他做一些好吃的拿一些好玩的哄他。
在他去临安之前,所有的衣物卫生基本都是母亲打点。每次出门,一想到家里有母亲在,他的内心就充满了安详。每一次外出回来,他总是第一个叫母亲。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母亲的后勤保障,却从未想过及时回报。他总想着母亲身体健康,总想着一切来日方长。
这几年,他长大了,四处游历,和男人比武,和女子谈情,唯独没在心里为母亲留丝毫余地。每一次母亲找他谈话,他总觉得很烦,觉得她啰嗦唠叨,说不到自己心里面。他总以为母亲不了解他,总以为母亲限制自己长大成人的自由,他很想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可是,还没来得及回头,和美的家园已然凋零,而他还没有做好成家立业的准备。
有母亲在,就有安全在;有母亲在,就有温暖在。
没有了母亲,他对前程产生了焦虑;没有了母亲,他的世界现在一片灰沉沉。
守灵的母亲娘家人陆陆续续走了,街坊邻居陆陆续续散了,剩下司仪和父亲以及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