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很荒唐,我居然敢跑到他面前丢人现眼。”潘太妃摸着腹部说。
“我连荒唐的勇气都没有,自我懂事起,一言一行都须循规蹈矩,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令狐海岚道。
潘姑子无声无息地旁听了一会儿,便悄然退离。
月照宫里御香缥缈,令人仿佛置身于另个世间,妙龄的贵妇人、奢华的宫殿、无聊的闲谈,都不如某人的一剑。潘姑子走出正殿,面上竟浮现出笑容,倘若潘与令狐两女看见,必然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一种几乎可以将她们虚无的情感击溃的讥笑。
然而潘姑子很快就停下了脚步,额头沁出了冷汗,她只迟疑了片刻,就跪伏于地,一队黑衣隐卫排列成扇形,拱卫着灏帝。西日玄灝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他望着高高在上的未央阁,这是月照宫的象征,更是大杲帝后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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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酹此江月掷闲愁
一抹浅笑,从古色古香的宫殿间,洋溢出清丽的绝代风华。她的衣装并不奢华,仅是一件毫不起眼的青裳,却被她生生穿出了一股子洒脱和灵动。她的容貌并不绝色,寻常清秀的模样,却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她,又萌生可亲不可近的微妙感。或许这就是华丽的真谛,只要拥有最自然最真实的气度,本身就是最华美的。
如今,景元宫已成了她的宫殿,灏景山高皇帝远顾不上西秦。而当日七月部属诛杀了燕思道后打道回府,目睹血色七里湖之惨绝人寰,无不震惊。他们的统领竟以一己之力屠戳尽西南侯的精锐,并且完全掌控了整个西秦,自此,七月上下归心。
她在笑,放开了往年所有的伪装,挥别了手中沉甸甸的青冥,任青春璀璨在笑颜里。她在飞,飞檐走壁、飞云掣电,景元宫上空只见一道青影,飞来蹿去……
“大人在做什么?”新来的杂役孟风问。
“这还看不出来吗?大人在练轻功!”潘迟随口答道。他被潘岳遣至西秦后,就成了景元宫的总管。
孟风没有再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干他的活去了,他是厨房杂役,挑水砍柴的粗活每天都很多。景元宫先有七月众人,后有潘与令狐两个家族相继入住,像孟风这样从秦都府招募的杂役不少。
白日的时光很快过去,景元宫华灯初上,孟风停止了忙碌,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独自坐在杂役的小屋里沉思着。景元宫没有人认识这样的孟风,甚至整个秦都府都没有人认识他,但他另外的两个名字,不少人却耳熟能详——西日迦玢、怀梦。
他本依附于西南侯燕思道,燕思道死后,他改名换姓潜入了景元宫。本就不惊人的他,换身衣裳就等同换了个身份,只要留心不与令狐团圆照面,就没有人能认出他来,如今的杂役孟风就是当初故弄玄虚的怀梦和尚。
孟风,也就是西日迦玢很痛苦地思索着,为何事态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西方雍伤重而死,西日玄灏顺理成章继承了帝位,那么在改朝换代之际,他就能怂恿燕思道称霸西秦,继而与中原朝廷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燕思道一个雄赳赳的匹夫,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屠了,并且这个黄毛丫头还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不得不重新看待令狐团圆,当年他虽然看出她聪明绝顶,却不能肯定她真的会重返北源寺,取得《天一诀》。而她取得《天一诀》后,他也无法预料她是否会凭借这天地间最神秘的武学,成为武林第一人,最后颠覆大杲王朝。他已然把她的可能性估算到最大,那也要在若干年之后,可令狐团圆却叫他叹为观止,以不足二十岁的年龄臻至武圣,更在此之后以一敌百,杀尽燕思道的精锐。她不仅拥有强悍的武力,还拥有绝不差于他的头脑,更罕见的是,她对政治也有极为敏锐的嗅觉。
西日迦玢咬了咬牙,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半生将他人视作棋子,如今他却成了令狐团圆棋盘上的棋子,且是微不足道随时都会炮灰掉的棋子。他不甘心,那太不公平了,命运仿佛与他一直开着玩笑,每次给了他希望后,就掐灭了希望的光。他感到了无形的危机感 ,聪明如令狐团圆,肯定洞悉了他的心思。想起来就可恨,他假死离开北源寺后,暂时搁笔不继续丑化西日雍和大杲王朝,就是怕令狐团圆察觉到他的存在,而后联想到怀梦。从某个层面上来看,他放下了他最大的武器,却成了他一生最大的败笔——他没有机会了。
夜深了,风无影踪,静悄悄的景元宫一隅,西日迦玢点燃了厨房的干柴,柴火在炉子里跳动、闪耀,噼听到声不时爆出。
“做夜宵啊?”另一位杂役问。
“有点饿。”西日迦玢笑了笑,在他的微笑中,问话的杂役歪倒身子躺到地上。
西日迦玢继续添加柴火,炉膛里很快诡异起来,紫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就算是再平凡无奇的面孔,被那样的紫光照耀也会显现奇彩,何况西日迦玢放下了白日里的伪装,冷酷而轻蔑的表情,与炽热的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紫色的烟雾冉冉上升,满溢厨房后飘散了出去,它们就像一片片紫色的云,恣意地在景元宫游荡起来。紫烟没有酴醾香那到歹毒,并不掠夺生命,只令人失去抵抗力。西日迦玢站起了身,在炉膛前萌生了高过令狐团圆一等的良好感觉。不,他不要她的命,更不要景元宫里所有人的命,他要的是她的力量、她的权势,借助她的力量和权势,他才能掌握和控制他一生所爱和所恨的大杲帝国。
西日迦玢走出紫烟缭绕的厨房,虎步龙行的姿态出现在五短身材上,令他首次感到了人生的价值。他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他也不是仗剑行侠的武林豪杰,他是西日皇族最特殊的存在,他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西日迦玢所过之处,横倒的人无数,他从容地越过他们、绕过他们、践踏过他们,这就是他该拥有的人生——穿越无数人,绕过不必要的过程,踩踏过蝼蚁们的身体走向他的辉煌。
藏剑阁就在眼前,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住着这座宫殿的女王。听闻女王曾以宝剑震塌藏剑阁,彰显了她剑技大杲第一的威名,可西日迦玢一直在心底诟病,一个女人,即便是个权力型的女人,也不该陋居残阁。只要是号人物,基本上都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何况她又不是平民出身。令狐团圆舍弃了无数奢华宫殿不住,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即,她是虚伪的,她从来都是虚伪的。早年她扮演傻里傻气的少女,而后她假装纯情诱骗了西日玄灏,还有那倒霉的潘微之更是为她豪赌了他自己的人生。她一直伪善着,利用她的伪善欺骗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利用她的伪善装点她锋利的宝剑,戕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她有什么了不起?西日迦玢傲然踩踏过潘迟的肩膀,进入了藏剑阁废墟。
迎面就是两个七月的高手,有气无力地躺在在上,西日迦玢微不可察地一笑而过。即便是武圣又如何?除了凶巴巴地看着他趾高气扬地直逼女王的宫殿,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你到底下了什么毒?”这是六月气若游丝的问话。
西日迦玢当然不屑于回答他,这是他几十年里苦心孤诣的唯一成果,他本打算用在盛京皇宫,却不想用到了西秦的景元宫。
四月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情,只是安静的趴在地上,西日迦玢故意踩过他的身体,来到了潘微之身前。潘医师早就人事不省,以他低微的修为,根本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西日迦玢真诚地叹了口气,他若是女人,他若是令狐团圆,就会一心一意对待这个男人。然后,西日迦玢弯下身,异常慎重地扶正潘微之的躺姿,顺便搭了下他的脉搏,证实医师确实昏迷。
在西日迦玢看来,偌大的景元宫,最可怕的敌人只有一位,不是剑技天下第一的令狐团圆,而是脚下这位昏迷的医师。他的紫烟若不能在第一时间熏倒潘微之,那么他之后的计划将尽数付诸东流。
当西日迦玢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月光照亮了他的双眸,景元宫所有的重要人物皆在他的脚下,他一一扫过,最后终于在一处没有坍塌的危墙上寻到了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依然是一袭青裳,她坐在墙头的样子仿佛随时会跌下来,又或下一刻危墙就将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坍塌。西日迦玢再一次鉴貌辩色,只见令狐团圆纹丝不动地盘腿打坐于墙头之上,似在运劲逼出紫烟,若不是额间沁出的细珠出卖了她,她几乎从容到完美无缺。
“呵呵!”西日迦玢发出了源自内心的赞叹,他赞叹上天——如果上天真的存在的话——竟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