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道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胸口起伏几次,望向圣君身后那道木然身影,心神激震之下,只觉胸口绞痛得几乎喘不上气。眼前甫又腾起一阵黑雾,身形猛得一晃,险些便直扑倒下去。
“清虚兄!”
贺天阑忙将他扶住,心中却也因他所说而怆然悲怀,望了一眼尚且被金鼎所困无法脱身的圣君,索性横下心,将往事彻底和盘托出。
“其实不止清化……你们只道鸿渐造下杀孽,为夺宝将穿云宗外门弟子尽数屠戮,却不知那些弟子其实早已被圣君种下五绝蛊,鸿渐只是应穿云宗长老所托前往,助他宗门死里逃生的。”
“那如何到最后竟传成了那般说法,他如何又连辩解都从不曾有过?!”
一旁仙修听得愕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贺天阑却只是轻叹一声,将目光移开:“五绝蛊染一及百,一旦染上便再无回天之力,只能将染蛊者尽数击得灰飞烟灭,除此以外便再无它法。”
他没有说完,众人却已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五绝蛊险恶,人人避之不及,穿云宗只是一个小宗门,这样的风声若传出去,只怕在九天十地都再无处容身。倒不如将宗门至宝赔出去,来这一场真真假假的“闯宗夺宝”,相比于全宗覆灭来说,无疑已经要好得多了。
“我那时不敢尽信,还曾去特意求证过。当时穿云宗长老哀求鸿渐,而鸿渐竟毫无推诿慨然应允,还曾笑言过‘如今我已恶名累累,便不差这一个。诸位尽可不必担心在下食言,更何况纵然我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我那时竟还心有不解……”
贺天阑低声开口,心中既有违背对故友承诺的愧疚,却也更有如今回头看时的恍惚惊痛,神色愈发黯然下来。
他那时尚且觉得奇怪,以苏鸿渐的气度胸襟,为何竟说出这样赌气般自暴自弃的话,可到如今再看时,才终于恍然了悟。
那人原来竟一直都不是在赌气。
陆濯被巨鼎困在原地,同样已将他所说言语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却也不觉微动。
他果然没有料错,下级世界那些剧情的选择,确实是以苏时亲身的遭遇为参照选出来的。看来中央电脑也的确和自己的立场相同,甚至还一度不着痕迹地开了不少的后门。
都已经帮忙到了这个份上,看来对自家爱人那位“黑暗友人”的态度,似乎也该象征性地好一些了。
这一走神间,法力稍缓,巨鼎压迫陡然又重了几分。
陆濯倏地回神,才忽然意识到爱人交给自己的锅已经满天乱飞,心中蓦地沉了下来,背后再度渗出后怕冷汗。
贺天阑未必什么都知道,可再叫他说下去,只怕这些人彼此拼凑,也能蒙出剩下的真相来。自己是信誓旦旦保证了出来的,若是没抢回来锅,反而眼睁睁看着剩下的也被一一掀开,只怕连回去的交代都没有了。
心里不住打鼓,陆濯横下心想要爆发法力冲破禁锢,玄空仙尊却忽然长声一笑,已将仙力再度毫无保留灌入鼎中。
“怎么,圣君也被自己的卑劣行径臊得听不下去了不成?天阑仙君,有我困住圣君,你只管说下去。也叫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位圣君是何等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他说得句句讥讽,却因心神激荡引动天地气息,竟仿佛口含天宪一般,也令众人如当头棒喝,身形一震,浑身渗出层层叠叠冷汗。
贺天阑神色同样现出羞愧,显然也已想起自己当初被蒙在鼓里、为虎作伥时的情形,低声应了句是,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圣君原本就想夺那穿云宗的穿云梭,所以才会使出五绝蛊这般狠毒伎俩,无论如何,穿云宗都是绝无可能保得住宗门至宝的——我看鸿渐后来虽然将穿云梭拿了去,却从来都只是收着不用,只怕也并非是真喜欢那宝物,而是有意引开圣君,替穿云宗消灾解难……”
他自觉已说得太多,打了个激灵才缓过神来,飞快地望了一眼圣君身后那道身影,双拳不由攥紧,又缓缓道:“我并不清楚清化那时为何会在穿云宗,我只知道五绝蛊只传活人,不染尸身,而清化那时已转眼便要被五绝蛊所附,所以鸿渐才不得不出了手。”
听他说到这一处,清虚道人面色终于彻底苍白下来,怔怔退开两步,低声恍惚道:“清化去穿云宗,本就是要去和鸿渐决一死战的……”
那时圣君发出传谕,说苏鸿渐在穿云宗杀人夺宝,恰巧玄天宗正是最近的宗门,便调玄天宗弟子即刻前往驰援。
清化年轻气盛,早已被苏鸿渐冥顽难劝的累累恶行气得难忍。任谁劝也不听,抢先往穿云宗赶去,一定要与苏鸿渐生死决战了却恩仇,竟不准任何人帮手。
而当他们赶到时,却已只剩下满山狼藉,穿云梭亦被掠走,紧接着便听说了清化已身死的消息。
“竟是这样?”
贺天阑错愕抬头,怔怔低声道:“可清化自己却也不记得这一回事,只知道他被鸿渐杀了又救,却也同样不知缘故——那时鸿渐仓促之下出手,还不慎伤了他的元神,所以才将自己本命真元化出弥补,只说是自己欠他的……”
话已说到这份上,除了贺天阑性情耿直尚不曾转过弯来,众人又如何还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迎上贺天阑依旧茫然的目光,清虚道人苦笑一声,极轻地叹了口气:“无怪如此,鸿渐消去清化的记忆,左右又不是第一次了。定然是他知道了什么,却不愿清化记住……”
众人心中其实都清楚,苏鸿渐既然能准确地抹去某一段记忆,就定然是曾经查看过清化的神魂的。
看到自己刚救下的好友原来是为了杀自己而来,那人又该是什么心情——亦或是其实他出手相救的那一刻,就早已有了这样的预感?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已没机会再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