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阑怔忡半晌,才终于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终于彻底黯然下去,缓声道:“我与鸿渐相交日浅,对他了解其实不多,所知也不过只此一件事罢了——我其实时常后悔,为何没能早些认识他,可再转念一想,若是我同他早认识了,只怕也会误会他的。”
在此之前,虽与对方全无深交,他却也是听信风言风语便认定那是个罪大恶极之辈。归根到底,也不过只是机缘巧合下撞破苏鸿渐替清化凝魂复生,他才认定了对方并非恶人罢了。
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立场去责备其他人。
清虚道人沉默许久,才终于缓缓回身,直望向圣君身后那道泼墨身影,苦笑低声道:“鸿渐,你这样做倒是干净了,可你想过没有……若是真能忘得干净也就罢了,要是清化哪天想了起来,又要怎么办呢?”
那等自己回去,就一定要把锅底跪穿了。
陆濯虽然仍被困在金鼎之中,却毕竟还能听得清楚外头交谈,闻言心神便难以自制地狠狠一抖。他自己虽能稳住不露破绽,一旁苏鸿渐的身体却并无一丝额外神识支撑,听得这句话,竟是分明打了个激灵。
这动作叫人看在眼中,分明就是苏鸿渐的星点残识被那一句话隐隐惊醒,甚至一瞬挣脱了圣君的控制。
“鸿渐!”
贺天阑目力敏锐,又曾亲眼见过魔功里凝魂移魄的奇诡功法,本就坚信苏鸿渐神魂绝不会彻底消泯,一眼便已察觉,疾步上前道:“你听得到是不是?快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我们解决此处便去找你,一定能救得了你的——”
众人眼中同样生出隐隐希望,清虚道人摒了呼吸,用力驱散眼中水雾,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可苏鸿渐脸上却依旧木然,只是缓缓抬头,目光在眼前诸人身上一扫而过。
接着,便向后退了一步。
他那一步退得既轻且缓,神色无喜无怒,仿佛早已麻木倦怠一般。静立了片刻,淡色的唇角忽然轻轻挑起,明明该是个讽刺的笑意,叫身上那华贵墨袍凛凛一衬,却平白显出无边寂寥悲凉。
他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一代魔尊,本该与玄空仙尊是相当境界,实力更已与圣君匹敌,天下没什么能困得住他的。魔道讲究的便是随心所欲逾矩而行,恣意妄为更是常事,远比仙修潇洒痛快得多。
苏鸿渐始终以朴素黑袍示人,从不曾有过这般张扬邪异的时候。众人原本只当他是不喜欢,却从未想过会不会是苏鸿渐清楚他们介意他的魔修身份,所以才刻意低调收敛,甚至实力早已堪魔圣,却依然始终压制不肯突破。
天下都没有什么能困住他,可苏鸿渐却被他们这些“朋友”的所谓正道逼得举步维艰,不得不耗尽心力盘算周旋。回头来看,那人竟没过上一日能称得上潇洒快意的日子。
他原本是最该有资格恣意妄为的。
究竟是谁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他们都难辞其咎——是不是每个人的避讳与芥蒂,质疑和疏远,都在那人身上生生添了一道枷锁?
……
看着众人眼中忽然更浓了一层的羞愧痛色,原本想替自家爱人再刷一拨敌意值的圣君神识微滞,忽然觉得胃更疼了。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越发觉得再待下去只怕要把自家爱人的家底都败光,陆濯咬紧牙关,一时也再顾不上承诺过的不教自己受伤,周身法力陡然凝聚到极致,毫无保留地激射出来,直朝头顶压着的那一尊仙鼎浩荡扑去。
这尊金鼎既能将他困住,只怕是仙家宝物,以他之力倒是尚能相抗,待到将玄空仙尊灌注仙力彻底耗尽,迟早都能出来。可眼下若要强行挣脱,受伤只怕是在所难免的了。
也不知道要是受了伤,能不能叫爱人心疼,回家少跪几个时辰的锅。
圣君心中心烦意乱,不留退路地将全部法力使出,四周顿时沙石滚滚遮天蔽日,法力激荡之下,竟是将那一片竹林也生生绞碎摧毁。
仙鼎察觉到他的反抗,立时将浩荡天威压下来,他却已无力再自保,只是借着沙尘漫天遮蔽视线,一把将爱人身体护进怀中。化身一道金光,穿透动荡结界,借着法力爆破之势朝远处逃去。
他已尽量加快动作,却毕竟避不开身后法力碰撞的余威。正准备咬牙受上这一记创痕,怀中身体却忽然自动释出魔气,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了其中。
山坳村落中,苏时心神忽震,手下布置也不觉停了下来。
他们两个各有任务,陆濯是去拖住众人,顺便给两人抢锅的,他则借机赶来破坏自己当初布置。爱人那边面临的敌手更多,又刚耗费不少法力在他神魂中种下印记,他实在不放心,便在自己身体内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却只有在陆濯马上就要受伤时,才会无需法诀自动释放。
也不知那个家伙究竟替两人揽了多少个锅,才会被追杀到这个地步。
自己的身体没有神识自主,完全是靠着对方的分魂操控,以他对陆濯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叫自己受上一点伤,更不要说让自己去战斗了。
若是不尽快赶去,那具身体只能成为拖累。
封存的法力只能救陆濯一次,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苏时心下焦急,也再顾不上手头还不曾加固完成的幻阵,匆匆进入阵法回到不复峰中。
才出了不复峰,便正撞见那一道金光迎面直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穷追不舍的一干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