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本待盼道亦僧来,却来了这么一个怪物,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只听赵无极跃回船上,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戴着面具,难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那人笑道:“阁下这个问题提得好——你的本来面目又是什么呢?”
赵无极一怔。
那人道:“你向前冲刺,以腰腿撞断木栏,粗看似乎是‘少林铁膝功’,其实不然。
“铁膝功专为守下盘、护膝盖与小腿,你为了一招制敌,那一撞力道猛烈……嗯,你落下来时,以手掌切我的瓮底,手法力道用的都是‘竹叶手’掌法,那么撞破木栏那一下,应该是‘竹叶手’的桩姿。
“你一掌切过来,没能击穿瓮壁,顺势变招,食指、中指、无名指连续弹了几下,这手‘琵琶功’很纯熟呀。只可惜劲力还不到家。
“琵琶功为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专练弹力,但是跟一指禅有所区别,乃是四指并用,陆续弹之。
“你只知道以强劲内力,却不曾领会琵琶功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因势力循’四个字,所以反而失了真意。”
他这般侃侃说来,赵无极心中冰凉,没料到他隔着粗大的瓮,竟将自己的手法、功力看得一清二楚。
“因势力循”,没有错,师父当年教自己时也曾这样说过,自己苦练了三十几年,一直以为力道大,够狠、够猛就是真谛,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一个横空出世的古怪人,开口就说自己没有领会真意……
那人手指上的火兀自未灭,不过已经开始小了下去。
他用另一根指头沾点油,接过来烧,续道:“你弹到瓮身上,大概感到如中顽石,弹不动,就用手肘顶开瓮。
“你很聪明,知道不能硬顶,用的是股柔劲,一搓一甩,让我想想……啊,这是西凉吕氏的‘铁肩功’,难得你化在臂上,想来你应该在凉州待过一段时间,对他们的摔跤、勒马的功夫学得很透。
“你那一脚踏下去,也很不错,很不错。本来已经断裂的船身,你竟然只翘起一点,连水面都未曾出就停止了。这份内家功夫,似乎是崆桐派的内功。
“哎,十几年没走动,都忘记了……你一身的少林外家硬功,已经算得是少林难得的人材,还能内外兼修,更是不容易,想来大概是三十岁以后,由外入内的。
“听说二十几年前,少林寺有位僧人打过十八罗汉阵,强出山门,你有这份决心,了不起、了不起!”
他不住口的说“很不错、了不起、学得很透”,赵无极听在耳朵里,却比当面受辱还要恼怒,厉声道:“够了!你究竟是谁,是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那人嘿嘿笑道:“你看,你的真面目尚且如此复杂,又怎么能了解别人的真面目呢?我告诉你吧,我,不是和尚,确切的说,我——我不是人。”
赵无极见他如此怪诞,张口几乎将自己的师承门派报了个遍,就差说自己的生辰八字了,还真有些相信他不是人,禁不住退后一步,道:“那……那你是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十几年前,我是和尚……很清楚,也很执着。现在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赵无极拱手道:“前辈是在这里练功么?在下等不知道,误闯了前辈的地方,我们这就离去。”
那人摇头道:“不是误闯,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不能算误闯。其实……”他抬头看看天,有些怅然,隔了好一阵才道:“其实我也想再走回人世,看看能不能……哎,算了,罢了,无所谓了……”
赵无极此刻已知他是位隐居高人,只是脑子里怎么也想不起来,有武功如此高深莫测而归隐的。
这人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武功家底,难得的是竟然连姿势一模一样,只是力道略有不同的“铁膝功”与“竹叶手”的下桩都能分清,说不定跟少林渊源极深……
他略一思索,道:“阁下的船破了,在下这里还有艘小舟,奉送阁下,请到舱底观看如何?”
那人叹道:“你始终是凡尘俗事缠身之人,自然懒得跟我这号疯子啰嗦。人吶,贪心不足,终是大碍。好吧,走了走了。”
不知道他怎么用力,不见他手足动作,那瓮忽地一弹,跳起老高,又重重落下,撞得船板“咚”的一声巨响,船身都跟着一晃。
正在船板之下尖起耳朵听动静的阿柯、凌宵等人,无不心头剧震,各自退开数步。
赵无极忙道:“阁下行动不便么?在下愿送阁下一程。”
那人哈哈笑道:“你巴不得送我到阴间去,哈哈,哈哈,有些有缘人还没见到,我可还不想去!”
话音刚落,那瓮又腾空而起,这一次飞得更高,眼见它直直落下,就要将船砸穿,赵无极想到下面的林芑云,再也顾不得,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冲着落下来的瓮推去。
这一推运起十成功力,瞬间形成猛烈的掌风,站在周围稍近一点的黑衣人抵挡不住,纷纷退避。
那瓮中之人并不动作,仿佛没看见一般仍直落下来。
赵无极心道:“你奶奶的是鬼,也给老子滚蛋!”
突然之间,赵无极眼前一亮,一点火光出现在面前,闪烁不定。幸亏这个时候他心念如电,双手猛地向两旁一展,“谑呀!”一声暴喝,“兵兵砰砰”声响个不停,跟着数人惨叫。
赵无极用尽平生功力,才在最后一刻将双掌弹向两边,排山倒海的力道,将他手臂上的护甲迸成碎片,震得一堆手下飞腾起来,撞进船舱,不知死活。
他双足深深陷进船板之中,若非三十几年的少林“柏木桩”功,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撞到眼前那一点在风中颤抖的微弱火苗。
眼前这人身高七尺有余,肩膀极宽阔,腰以下却极细,无声无息的立在甲板上。
河风这么大,却连他身上的衣服也吹不起来,仿佛只是一根上粗下细的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