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方高挑的拱形天花板由尖形拱支撑着。尖形拱是十四世纪的特色建筑,四根肋拱分别从柱子顶部向上延伸,然后形成两个相交的拱形。
我的床就在其中一个尖形拱下面,身边拉着薄纱帷幕保护隐私。然而,那个尖形拱的中点并未在我的正上方,我的床离中心有几英尺远。每次向上看时,我都会觉得心烦意乱,我想依靠意志力把床挪动,似乎躺在房顶中心下面,能够帮助我聚焦到自己的中心。
但我需要有中心才行。我的身体有伤痛感,我似乎被打过一样。我的关节疼痛无力,就好像被坏血病损坏的牙齿。我身上盖着几张厚毯子,虽然它们能保暖,而我却没有温暖需要保持。那个黎明雨淋淋的寒冷,已经扎根在我的骨头里了。
我客观地留意着这些身体症状,好似它们属于其他人,不然我就什么也感觉不到。我那弱小、冰冷、合理的大脑中心还在,但是平时过滤言语的感情容器已经不在了,它死了,或者瘫痪了,或者仅仅是不存在了。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已经在天使医院度过五天了。
赫德嘉嬷嬷用修长的手指在我穿的棉睡衣里始终温柔地摸索,探查我小肚子的深处,看是否有子宫收缩时的硬化症状。但是,我的肌肤就像熟透的水果一样柔软,在她的手指按压下我感到了疼痛。她用手指往下压,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而她皱起了眉头,低声嘟哝了些什么,可能是在祈祷。
我在她的嘟哝中听到一个名字,于是问道:“雷蒙?你认识雷蒙师傅?”这位可敬的修女,那位骷髅洞穴守护神,我怎么也不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赫德嘉嬷嬷的浓眉惊讶地皱了起来。“你说雷蒙师傅?那个邪门歪道的骗子?上帝保佑!”
“噢。我以为我听到你说‘雷蒙’了。”
“噢。”她的手指又工作起来,在我的腹股沟里探查,寻找可能说明感染的淋巴结肿块。我知道有肿块,我在不眠的痛苦中伸手摸自己的空虚身体时,就曾经摸到过。我能感受到那种发烧,它让我的骨头深处既疼痛又寒冷,而当它抵达我的皮肤表面时,它将会爆发成火焰。
“我在请求圣雷蒙·诺纳托斯25保佑,”赫德嘉嬷嬷解释着,从冷水中拧出一块布,“他最能保佑怀孕的母亲。”
“我已经不是其中之一了。”我隐约看到一阵痛苦让她皱起了眉毛,而这种痛苦的表情几乎转瞬即逝。她忙着擦拭我的额头,轻快地把冷水抹到我的圆脸颊上,然后抹进我火热、湿润的颈部褶痕里。
碰到冷水时,我突然颤抖了一下。她立马停下,体贴地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圣雷蒙并不挑剔,”她心不在焉地责备道,“我自己就物尽其用,给你推荐这条明路。”
“嗯。”我闭上眼睛,退回到灰色雾气的保护中。现在,雾中似乎有了微弱的光线,就像夏日地平线上方短暂炸裂的片状闪电。
赫德嘉嬷嬷站了起来,我能听见念珠碰撞发出的响声,以及门口一位修女召唤赫德嘉嬷嬷去处理又一位紧急病人的柔和嗓音。她几乎走到了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然后随着沉重裙摆发出的沙沙声转过身来,用手指不容争辩地指着我的床脚。
“布顿!”她说,“到床脚去坐着!”
布顿像她女主人那样果断,在半路明智地转头,跳着往床脚走过来。到了床脚,它用爪子揉搓了一会儿被子,然后逆时针转了三圈,似乎是在给休息的地方解咒,然后才躺到我的脚下,深深叹息着把嘴搭在了爪子上。
满意的赫德嘉嬷嬷低声告别说:“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然后便消失了。
透过越来越浓的雾气,以及包裹着我的冰冷麻木,我模糊地感激她的姿态。我手里没有抱着孩子,她把她自己最好的替代孩子的布顿给了我。
其实,皮毛乱蓬蓬的布顿压在我脚上的感觉是一种身体上的安慰。它就像圣丹尼斯那些国王墓葬盖子上雕刻的、躺在国王脚下的狗那样静静躺着。它的体温排斥着我双脚上那种大理石般的冰冷,它的存在既能改善独处,也能改善人类的陪伴。我能感到的什么也没有,我必须给予的也什么都没有。
布顿砰地放了个小屁,然后安心睡了。我把被子拉来盖住鼻子,也试着安心入睡。
我最终睡着了,还做梦了。那是些疲惫、孤寂的躁动梦境,我在一个满是石头的荒芜地点,无休止地做着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持续不断地做出痛苦的努力。那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灰色雾气,迷失的感觉就像迷雾中的魔鬼那样追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