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因为您不在受邀之列。”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麻烦您,立刻让我下车。”
“再过两分钟,我们就到哥伦布广场了。”
“无所谓。这辆车子里充满了血腥味,就像您一样。请让我下车!”
白莱修减慢了车速,最后把车停在路边。我下车之后,重重地甩上了车门,还瞪了他一眼。我站在一边,等着他把车子开走,但没想到这位警官却迟迟不踩油门。我转过身去,看到他把车窗摇了下来。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诚恳,甚至是悲伤,可我始终拒绝相信他。
“努丽亚·蒙佛特是在我怀里断气的,达涅尔。”他说,“我想,她最后的遗言应该是说给你听的。”
“她说了什么?”我故作冷漠地问道,“她提到我的名字了吗?”
“当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不过,我想她指的对象应该是你。她曾经说了这么一句话:世上还有比文字世界更难熬的炼狱。后来,在断气之前,她要我告诉你,让她走吧!”
我茫然地望着他,“她要我让谁走?”
“一个叫做佩内洛
佩的女孩子。我猜,那大概是你的女朋友吧?”
神情落寞的白莱修,在黄昏的夕照中开车离去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灯在蓝红交错的暮色中消失。接着,我走回哥伦布大道,一路上始终重复默念着努丽亚·蒙佛特的遗言,却想不透话中的涵义。到了和平门广场时,我站在一艘游艇旁,凝望着港口码头。我坐在岸边的阶梯上,阶梯下半部分的台阶全浸在了肮脏的海水里,同样就在这个地方,多年前的某一夜,我初次见到无脸怪客拉因·谷柏。
“世上还有比文字世界更难熬的炼狱。”我喃喃低语。
正在这时,我恍然大悟:努丽亚·蒙佛特的遗言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应该让
佩内洛
佩走的人不是我。她的遗言对象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那个她默默暗恋了十五年的男人:胡利安·卡拉斯。
·44·
我走到圣菲力普聂利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踏进黑暗的大厅,摸黑上了楼梯。走到三楼的楼梯间时,我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大门半掩着,一道红色的光线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我手握门把,定定地站在那儿,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喃喃低语,嗓音很沙哑。这时候,我心中暗想,说不定我一打开那扇门,就会看见她还在里面,坐在阳台附近抽烟,交叠着两腿,靠着墙壁;上次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就跌坐在那个角落里。我怕吵着她,所以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阳台边的窗帘像波浪似的飘进了客厅。窗边坐着一个人,纹丝不动,他手上拿着点燃的大蜡烛,脸部背着光,一颗晶莹如珍珠般的液体,从他的皮肤上滑了下来,灿烂的光泽宛若新鲜的树脂,最后落在他的大腿上。当伊萨克·蒙佛特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
“我今天下午在葬礼中没看见您……”我说道。
他默默无语地摇摇头,然后抓起衣领拭泪。
“努丽亚不在那里。”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死者是从来不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他环顾四周,仿佛是想告诉我,他的女儿就在客厅里,和我们一起坐在黑暗中,聆听我们的谈话。
“您知道吗?我从没来过这里。”他说,“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努丽亚来找我。‘这样您比较方便,爸爸,省得您还要爬楼梯。’她总是这样说。我都是这样回答她:‘除非你邀请我,否则我就不去你家。’她听了以后,说:‘我不需要邀请您到我家呀,爸爸,只有陌生人才需要别人的邀请;您随时都可以来。’十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有看过她。我常告诉她,她挑了个不好的社区,房子又暗又旧。我也常唠叨,为什么要过这种苦日子,实在没什么前途。嫁了个丈夫,又穷苦又失业。奇妙的是,我们每次在评论别人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传达了我们对人的歧视,直到他们不在了,我们才觉悟。他们离开了,因为他们从来就不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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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影 第四部分(6)
老人说话的口气,已经没有平日常见的嘲讽了,一字一句,清晰而真诚,那些话听上去是那么苍老,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努丽亚很爱您,伊萨克,这一点您绝对不用怀疑。而且,我也知道,她也感受到了您对她的爱……”我当场编了一段话,想安慰他。
老伊萨克又摇起头来。他露出了微笑,只是,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她或许是爱我的,只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爱我,就像我一直用我的方式去爱她那样。但是,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没给她机会,让她了解我,也或者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地去深入了解她。我们这对父女,这辈子就像天天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连打招呼都是客客气气的。我想,她大概一直到死都没原谅我。”
“伊萨克,我可以向您保证……”
“达涅尔,您还年轻,看得出来您很用心,不过,我即使喝了酒,即使醉得不知所云,我都还听得出来您在说谎,就为了安慰一个不幸的伤心老人。”
我羞愧地低下头来。
“警方说,杀她的凶手是您的朋友?”伊萨克试探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