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注意。”
“慈悲。”
威尔再次伸手触摸她的双唇。
“你听到它说的了吗?”
苏茜拉的回答是很久之后了。她举起双手,握住威尔伸出的手指,用它们压紧自己的下唇。
“谢谢。”她说,再次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谢我?是你教我该怎么做的。”
“现在轮到你来教自己的老师了。”
如同两位分别宣扬自己理念的大师,“慈悲”“注意”——两只八哥鸟一声声叫着,然后,就在争鸣的两种声音混杂难解时,“咯咯咯嘎哏哏——”隔壁园子里的小公鸡一声清啼,宣告自己才是世间所有雌性心中雄风不灭的主宰,敢向一切伪劣的僭越者发起挑战,恍若神明。
笑意在苏茜拉脸上漾开,那副痛苦的模样消失不见了。她从伤痛与回忆的自我世界中回到了当前。“是嘟嘟鸡,多么可爱,让我想起了汤姆·克里希那逢人就叫人家摸他肌肉的样子。那些傻乎乎的八哥也一样有趣,明明不知道意思,却总是雷打不动地重复那些箴言。”
“其他那些两足生物呢?不怎么可爱的那些。”
苏茜拉没有说话,只是倾身抓着他的额发,凑近他的脸,亲吻他的鼻尖。“该起来走走了。”她边说边站起身来,向威尔伸出手。威尔接过她的手,被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消极的鸣叫,反智慧的陈词滥调,”她说,“这就是那一类两足生物喜欢做的事。”
“怎么确定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呕吐呢?”
“没法确定,”她语气轻松地说,“但你也可能会返回到这里呀。”
脚下突然一阵骚动。
威尔笑了笑:“可能是那只可怜的怪物化身走了。”
苏茜拉挎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到窗口,窗子敞开着。
一阵风哗哗地摇晃着棕榈树叶,为即将到来的黎明报信。树下的土壤松软湿润,有点刺激性的气味,隐身其中的根须支撑起一丛木槿花——一簇簇鲜亮肥厚的叶子,一朵朵朱红色的钟状花朵,屋子里的灯光穿透黑夜和树荫投下的双重阴影,打在它身上,将它唤醒。
“真是不可思议。”威尔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他又回到了“七月十四的上帝”那里。
“的确不可思议,”苏茜拉承认,“但世间的事总是如此,因缘际会,便发生了。你既然已经不再无视我了,我就准许你看看我的内心。”
威尔一动不动,凝视着,凝视着,视线穿过之处是随着时间延伸无尽增加的厚重和越来越深刻的意义。
泪水充盈了他的眼睛,沿着脸颊流淌下来。他只好取出手绢擦拭。
“我忍不住了。”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之所以忍不住流泪,是因为除了泪水,再无其他方式可以让他表达自己的感恩。感恩自己活在这世上,有机会见证眼前的这个奇迹。其实不只是见证,而是参与其中,成为奇迹的一部分。感恩这些明亮的福祉,言诠之外的领悟。感恩自己有这么一次机会,能与神圣的整体合而为一,这不完全的个体与其他不完全个体的结合。
“为什么当人心中充满感恩时,会忍不住流泪呢?”他收起手绢的同时不禁心生疑问,“天知道为什么,但人就是这样。”从以前读过的书中,一句话像气泡般冒了出来。“‘感恩即是天堂,’”他吟念道,“完全是胡言乱语!但我现在理解了,布莱克只是在表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感恩的确是天堂。”
“更难得可贵的是,”苏茜拉补充,“这天堂是人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
突然,在咕咕呱呱声和两位“大师”的争鸣声中,远远地传来步枪射击的声音。
“什么声音?”苏茜拉惊奇地问道。
“小孩子在玩炮仗吧。”威尔愉快地回答。
苏茜拉摇了摇头:“我们不鼓励孩子玩那种东西,我们都没有那种炮仗。”
从院墙外的公路上传来越来越大的吼叫声,是什么重型机械低挡爬坡的声音。嘈杂中有人用扩音器喊话,声音时而洪亮,时而尖厉,但听不清楚究竟在讲些什么。
在天鹅绒般柔软的夜色的掩映下,花叶如揉碎了的碧玉和翡翠般微光闪闪,而被这细碎的碧玉光华包裹着的则是精心雕琢的红宝石,放射着夺目的五角的光辉。感恩,感恩。威尔的眼睛再次盈满了泪水。
断断续续的尖厉的喊话声渐渐听着清楚了些。威尔虽然不想听,但声音还是飘入了他的耳鼓。
“帕拉岛的乡亲们。”声音到这儿突然变得尖利刺耳,让人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尖音、轰响、尖音、轰响。“讲话的是你们的拉贾……保持镇定……欢迎海峡对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