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奶奶说:“鹃子,话说到这个成份上,我们还瞒着你的话,就是我们的不仁义了。我们只晓得,你的瞿麦哥哥,跟着一个叫赤芍的红军领袖,在井冈山那一带打土豪劣绅。具体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子,我们不晓得。”
“妈妈,我谢谢你!找得到瞿麦哥哥,是我上上之福,找不到瞿麦哥哥,是我的命中,注定与瞿麦哥哥无缘,我再不会怨天尤人。”杜鹃说完,向我大奶奶行了一个单腿跪地的大礼。
“杜鹃姑娘,瞿麦的消息,还得请你保密。不然的话,我们一家人,都得去坐牢房。”我二爷爷说。
“我晓得的,二叔,你放心,我的嘴巴子,会闭紧着,就是用撬棍,都不会撬出瞿麦哥哥的半点消息。”
杜鹃一走,我大奶奶说:“茴香,人活在世上,烦心事,怎么这样多呀。”
“唉!嫂嫂哎,你莫想那么多咯。自古历来讲,到哪座山头,唱哪个山上的歌。”
杜鹃回到龙城县福善乡的新边港,一进屋,她那瘦得不能再瘦了的娘老子,开口就骂:
“野婊婆子生的!又到哪个鬼眼里疯去了?一进屋,就横挂十字,躺到床上,挺你的尸!”
思乐这个小村子,有一处舂米的石对臼,需要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冲起木杠子前的砸锤,高高地砸下去,才能将稻谷的壳,砸掉。
杜鹃和她娘老子,说不了三句话,便冲起对来。杜鹃说:“我是你生的,我若是野婊婆子生的,娘老子,你不就是野婊婆子吗?”
杜鹃的娘老子,才四十多岁,像一根钻心虫咬断了的干笋子,尖嘴,皮糙,只要风一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绊一下,就会倒下。
老帽子哪里容许自己的女儿,顶撞自己?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大骂道:
“杜鹃,亏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不晓得的人,以为你是一条喂不熟的黄眼狗!你不把恩来谢,倒把火来烧。你是想逼死我这个绝老帽子吗?”
“娘,娘,我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天天是咒娘骂老子?好像整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个好人。其他所有的人,都坏透了顶?”
“我晓得你,心生外向。这个家,是留你不住了。如果你哥哥杜仲,娶不到堂客们,这个家,算是彻底的毁了。你不帮你哥哥一把,谁来帮?你还有点良心没有?”
杜鹃绝不能把话题往瞿麦身上引,便说:“我怎么帮,你告诉我。”
“拿你,帮你哥哥,换一个老婆回来。”
“你跟谁去换?首先,得对方同意呀。”杜鹃说:“鸡婆子不孵鸡崽崽,捉来放到鸡蛋上、拿块石板压住?”
坐在门槛上的杜仲,圆圆的脸上,刻着经典的傻笑,咧着嘴巴,露出一口黄黄牙齿,流着口水,望着妈妈和妹妹,唇枪舌战,仿佛在观看一场皮影戏。
老帽子叹了一口气。上次,大媒人曾大老帽跑过来,说,添章屋场的瞿麦,人尸不见了,这场兑换婚姻,枳壳大爷的意思,是要退掉,免得癞子妹几嫁人,五心不定;搞着双方父母,心蹿蹿的,惶惶不可终日。
老帽子拿杜仲开骂:“我是前世欠了你们杜家,生了你这个胞衣!生了你这个污血块!你若是跟我争点气,能娶得到堂客们,我还要受你妹妹的冤枉气?”
杜仲本能地用双手护着头,站起来,往外面走。如果不走,母亲的耳光,会把自己的脸,打肿。
杜鹃不想和母亲再争执了。再争吵下去,娘老子永远都不会放弃换扁担亲的想法。我就是个祝英台,我要去寻我的梁山伯。
杜鹃打开饭锅子的盖,哎呀咧,里边只剩下半锅污水,胡乱放着脏了的饭碗,菜碗,筷子和木饭勺子。唉唉,又得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