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偏是那么不巧,遇着了一同来贺寿的赵婕妤,两相见面,陈宝林位分低微,少不得要屈膝行礼。
那赵婕妤性子本就刁钻,前日里听闻了掖庭患坊的事,又闻说秋水被调拨去了艺林轩,心底不由对那个少言寡语的陈宝林重新掂量起来。
这会子碰见,冷眼看着她行了礼,却并不叫起,只讥笑道:「平日里倒小瞧了陈宝林,年纪轻轻竟这般有心计。不过,别怪姐姐我没有提醒你,你当成宝费心藏掖着的,说不得就是个烫手山芋,小心没邀成圣宠,再伤了自己。」
能在这个宫中存活下去的,大多都是聪明人。
赵婕妤话中有话,陈宝林自然明白,淡然笑着一俯首:「婕妤娘娘教诲得是,只是不知婕妤娘娘可曾听过惠子相梁的故事?」
「听闻,惠施在梁国做国相,庄子去看望他,有人就告诉惠施,说庄子到梁国来,是为了取代他做宰相。于是惠施十分害怕,便在国都搜捕了三天三夜。庄子知道了,便前去见他,告诉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鶵,那鹓鶵是从南海起飞,要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就不栖息,不是竹子所结的子就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就不喝。在此时,鹞鹰拾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面前飞过,鹞鹰看到仰头发出『喝!』的怒斥声,竟以为鹓鶵要抢它的腐鼠。姐姐你听,是不是很可笑?」
「呵!」赵婕妤气极反笑,想不到她竟拿她比作惠子。
区区一个宝林,也胆敢来讥讽她。
赵婕妤长长的指甲轻点,几乎碰着陈宝林的鼻尖:「咱们走着瞧。」
她倒是要看看,陈宝林这个「鹓鶵」到底想要抓着什么老鼠。
陈宝林对于赵婕妤的警告不以为意,见她走了,便也不再行礼,自顾自站了起来。
唬得赤瑕面色煞白,搀住了她道:「宝林娘娘今儿怎么这般同婕妤娘娘说话,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陈宝林不言。
她们都以为自己拉了秋水来是为了邀宠,殊不知,邀宠的一直都是她们罢了。
「赤瑕,你道陛下为何从不曾在初一和十五召人侍寝?」她直起腰杆,缓缓抬头,望着昭阳宫显目的牌匾。
赤瑕不知她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便老实回道:「大抵是为了遵守祖制吧,初一和十五乃是皇后娘娘才可侍寝的日子。」
「可是如今宫中无后,这祖制又是为谁守的呢?」
赤瑕默然。
「有的人看不明白也就罢了,可有的人看明白了,却仍不甘心,只以为自己可以取代那个人……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何苦来哉呢,倒还不如似赵婕妤一般,潇潇洒洒来得痛快。
「宝林娘娘到。」昭阳宫中,侍立的宫娥一见陈宝林主仆过来,忙就打起了珠帘,往里通传了一声。
屋子里头原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刹那间便安静下来。
秦昭仪神情温柔,只当没看见底下一众改变的脸色,带着笑吩咐道:「快请陈宝林进来。」又指了指自己下首最近的一处,「给陈宝林设座。」
「诺。」宫娥领命而去。
听得赵婕妤忍不住掩了口低笑:「哟,陈宝林妹妹如今的身份可真是水涨船高了。」
秦昭仪但笑不语,待宫娥搬了座椅来,便招招手,示意陈宝林近前坐下。
陈宝林奉上寿礼,依言挨着秦昭仪坐下,便见秦昭仪执起了她的手,轻拍着道:「听闻妹妹宫中新来了人,说来,那人与我等姐妹也是旧识,多年不见未知她现今如何,妹妹得空,不妨也带她出来多走动走动。」
「是。」陈宝林恭谨应下。
她既是爱扮演贤良淑德,她便也乐于奉陪着演一出乖巧温顺。
底下众妃这些时日多多少少也都曾耳闻,前皇后长孙秋水被贬去了掖庭,又从掖庭被拨到了艺林轩,其中的风风雨雨外界早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众人心里好奇得很,不免都想知道个真相,今日原想着是秦昭仪芳诞,不好提及从前那位一直压在秦昭仪头上的皇后娘娘,未料到她们不提,秦昭仪自己倒是提起来了,一时间纷纷竖起耳朵,唯恐听漏了什么。
这会儿瞧着秦昭仪想要与陈宝林亲近的样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若是当真能见到从前的皇后变做了小小宝林的宫女,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是以便都怀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心思。
先时看那陈宝林羞羞怯怯、毫不出众的样子,没承想一声不吭地竟来了这么一手,由是看向她的目光便都带了几分探究。
陈宝林依旧如常坦然,听着秦昭仪同徐容华等人说起要趁着今日都在,好生办一个宴会。
「今早陛下也派人来打了赏,我便斗胆问了陛下他今儿可得空,陛下估算着前头无甚要紧事,也说要来凑个热闹呢。」
「看来陛下是真的疼宠昭仪姐姐,往日里咱们几个过生辰,可没见陛下赏脸。」徐容华虽是带笑,然而话里多少泛着酸意,「既如此,我们姐妹要是来了,岂不扰了姐姐和陛下的兴致?」
秦昭仪不甚好意思地抚一抚鬓角,微露一副羞赧:「妹妹莫要打趣我了,虽说太后仙逝时,极力劝勉陛下为子嗣计,不必替她守孝,可妹妹们也都知道,陛下最为孝顺,这一阵子来了后宫也只是坐一坐歇一歇便回去了。难得今儿陛下有兴致,咱们大家伙儿聚一聚,也当是给陛下纾解心怀了。」
「怪道陛下疼爱姐姐,原来姐姐竟是这般体贴陛下。」赵婕妤最恨她装腔作势一般地显着自己的贤德,她是个不会谦让的,何况今儿还有陛下在,她既是邀请了,又怎能不来,不过不能单单是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