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她一身花青曲裾,容色淡雅,倒比先次看上去有了些许精神。
想是近来过得不错。
隐在通天冠下的眉眼微黯,一侧里秦昭仪还在同秋水说着话:「今儿是我的诞辰,原不想这般声张的,只是难得陛下和姐妹们有空赏脸,我便凑趣做了东,请大家来聚一聚。闻说秋宫人眼下到了艺林轩,咱们姐妹多年未见,不知秋宫人可曾安好,如今见了方可安心不是?秋宫人不嫌,不妨一道坐下来说说话吧。」
她语意极尽诚恳,秋水却道了谢,只说:「奴婢如今已入艺林轩中,人微位卑,岂能同诸位娘娘平起平坐?奴婢还是伺候宝林娘娘罢。」说时,人已经稳稳地向陈宝林身后走去了,同别的宫娥一样,垂手而立,目不斜视。
真个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众妃有见过她当皇后时候的,也有没见过的,然而不论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不由暗叹,她可真是能屈能伸。
从六宫之主沦落为宝林之婢,还能不卑不亢、不羞不恼,果是名不虚传的宰辅长女。
可惜她一味地顺从,并没有让那些有心看她笑话的人死心。
眼瞅着开了宴,众妃笑着称寿祝福之际,便听一道声音仿如破晓莺啼传来:「难得今日陛下和昭仪姐姐有兴致,不如叫人起了歌舞助兴可好?」
斜刺里有宫妃不明所以,接过话道:「要说叫人起歌舞助兴该早些派人去太乐署说才是,这会儿急匆匆,可去哪里寻人来?」
「何必要急匆匆去寻,咱们这儿不是有现成的人吗?」说话的女子花颜娇俏,掩着口仿佛乐不可抑,直直望向上头坐着的帝王,「陛下,今儿可是昭仪姐姐芳诞,叫人起个歌舞助兴,您说好不好?」
「徐容华想要看什么歌舞?」刘昶转动手中玉杯,颇有些漫不经心。
徐容华又是一笑:「早就听闻秋宫人琴艺冠绝六宫,先时未曾得见,陛下既是说好,不妨叫秋宫人谱一曲助助兴吧。」
「唔。」
端坐高台的君王不置可否。
徐容华却直如得风助力,越发起了劲,欢喜道:「陛下这便是答应了?那么,就有劳秋宫人了。」便忙着人去取琴来。
忽听角落里低低的一声回绝:「不必了!」
她诧异回眸,但见秋水已从陈宝林身后走了出来,挺直了脊背跪地而拜:「奴婢虽是出身掖庭,然则未进太乐署,更不曾入歌舞坊,从不知以艺侍他人,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你!」徐容华笑容一僵,不料她敢这么说,梗直了脖子便低斥道,「这怎会是我的命令,秋宫人方才难道没听到吗?陛下也说叫你起歌助兴,你现下莫不是要抗旨?」
「奴婢不敢。」
「不敢你还不快去取了琴来!」
徐容华越发急切地训斥她。
不过是一介宫婢,还当自己是昔年六宫之主不成,她的话可不听,陛下的话也不听了吗?
秋水依旧跪着不动。
秦昭仪和赵婕妤等人面面相觑,想要说什么,估量着君王神色,却又不敢言。
陈宝林看着秋水跪在那里,她想过她们或许会在言语上羞辱她,却没想到她们竟敢让她去歌舞助兴。
终究是曾经为后为主的人,怎么能做下九流做的事?
她一时间神色大恸,忙也站起身,跪拜下去:「陛下,秋宫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臣妾带她回去定会好生教导,请陛下开恩。」
她不懂规矩?
她懂的规矩,只怕比这六宫中的所有人都多。
刘昶眸光深邃,放下了玉杯,冷声问向秋水:「你主子陈宝林替你求情,说你不懂规矩,你可知错?」
「奴婢……不知!」
秋水神色决然,她可以为奴,可以为婢,可却不能为优为伶。
抗旨如何,大不敬又如何,左不过是一死罢了,早死与晚死,如今对她而言都无甚区别。
这便是他曾经的皇后,隐忍,决绝,又无情。
「既是不知错,那便跪到知错为止。」
刘昶拂袖站起,众妃眼见他生恼,登时一片惶然,忙都跟着起身相送。
一时间,热闹的乌兰苑,便只剩下了秋水和陈宝林。
夏日里的蚊虫嘤嘤啼鸣,赤瑕好容易等得君王和秦昭仪她们走远,忙不迭进了屋便要扶起陈宝林:「娘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陛下怎么发了那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