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十几个孩子嬉笑着挤在一张圆桌上,中间摆满了有些冷却的菜肴。
安儿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盯着齐鸣的脸看了许久。半晌,月昭抬头才发觉这孩子的神情,她随着目光去看,只见齐鸣眼神空洞,木楞地盯着他自己夹在筷子上的菜,一言不发,也不送入口中,只让它在空中冷着。
月昭微不可察地将头侧回,颤了颤指尖后故作轻松地问:
“怎么了安儿,饭菜不合胃口吗?”
安儿摇摇头,往嘴里刨了一大口饭菜后鼓着嘴边咀嚼边小声地喃喃:
“齐哥哥今日怎么眼睛红红的?”
月昭轻唤:“齐鸣。”
齐鸣没听见,依旧动也不动,保持着那一个姿势,眸子微微抖动,像发呆,又更像是被什么情绪困住,逃不出来。
“齐鸣?”
“嗯?”
终于有了回应,月昭蹙了蹙眉,看着他将早已冰冷的菜放进嘴里,眸中担忧的底色一闪而过。
她问:
“怎么了吗?”
齐鸣嘴角微微上扬,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眼角却没有一丝笑意的纹路,故作潇洒地答道:
“没事。”
月昭点点头,陪他一起伪装着若无其事。
青楼中来往的除了点曲玩乐的恩客之外,最多的就是传递消息打听秘闻的人。什么昨年小记,今日新发,通通都能在最快的速度传进这么一个私密隐藏的地方。
关于江湖,宗门,如今最为热议的就只有一条:
齐岳山少宗主被一只九尾狐妖勾去了魂魄,迷了心智,不仅将宗门密令玉佩赠与那只狐妖,还私逃出宗,只为与那妖物苟且。齐岳山宗主齐景澜勃然大怒,发布寻人通告,派遣两百门下弟子,只为将少宗主齐鸣带回宗门。
此消息一出,瞬时点燃了世间。各类揣测,讨论,唾骂,接踵而至。
齐鸣,五大宗门之一齐岳山的少宗主,自小天赋颇高,是几百年来最有望跨入结界术宗师境的世家子弟,齐岳山数十代传承,齐景澜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唯一的独子如今丝毫不见踪影,难不成齐岳山终将落魄,几百年基业终将毁在他手中吗?
怎么能让他落得骂名,怎么能就这么毁了他……
他又怎么可能没事。
月昭僵硬地埋着头吃饭,握着筷子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关节处泛出一点不自然的白色。
这一餐很漫长,孩子们叽叽喳喳着,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讨论什么菜好吃,今日又从各位好心人手中讨到了什么小玩意,得了多少银钱,怀着心事的人也只能将自己尽量融进这般温暖,喜乐,又平常的氛围里,谁也不愿将思绪展露出来半分。
夜越来越黑,秋天的风声萧瑟,伴着蝈蝈儿悲鸣,或许是它们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心知肚明却又佯装蒙昧。
终于结束,月昭还是像以往的每个夜晚一样,哄着孩子们回房,帮他们换好衣物,盯着他们洗漱,唱着悠长柔和的小曲,看着他们入眠。
她安顿好一切从房中轻轻退出时,齐鸣也早已经收整好了碗筷,负手立在庭院中,望着被秋色染黄的叶,垂着被秋风刮得萧瑟的眼。
他眼眶还略微有些肿,但总比月昭刚回来时看到的那副模样好多了。
多好看的一张脸,偏偏被逼迫着露出一幕悲色。
齐鸣察觉到木门关合的响动,微微侧头,看向月昭,眉间的落寞隐约可见,他嘴角勾着,挤出笑意,试图掩藏:
“月儿,今夜,我想和你一起出去逛逛。”
月昭缓缓向他走去,神色温和,语气轻柔,问:“是吗,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他迎上去,灿然一笑,道:
“走吧,早就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了,平日里总被那群小兔崽子缠着,今夜正好,只有你我。”
月昭牵住他伸出的手,低声重复道:
“是啊,今夜正好,只有你我。”
巷子里,风拂过悬挂的红灯笼,灯影摇曳,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交叠的轮廓。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桐叶飘落,于风中打着旋儿,悄然坠地,发出细微的“簌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