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丫头,是师父不好,是师父错了。今后我会好好看着你,再不让你受伤分毫…”
王宫中,灯火下,君逸然坐在床头端详着尚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少女的面庞。这孩子数年未见,清瘦了不少,而她本就白皙水润的面容如今蜕变得更加成熟、更有女人味了。
此时窗外晓雾弥漫,花叶上降了薄薄的一层清霜,天就要亮了。他眼皮浮肿,眼下乌青,眼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守在这儿已经一天一夜了,就这样握着女孩儿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把她望着,虚弱和疲惫同时侵袭着他的灵与肉,几乎就要撑不住了。近几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国家的大事小事忙得他焦头烂额。如今又上了些岁数,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子骨不比年轻时那般经得起折腾,最近他总觉得乏累得很。
但他不能离开,他必得在第一时间亲眼看到他的孩子醒来才能放心。
他忆及了丫头在信中提到的礼物,他一直没有动,因为睹物思人的难受滋味儿他太懂了,还是莫要徒增别愁的好,不过是想来如今是时候拿出看看了。
打开木盒,一支白玉笛子。它的包浆醇厚,玉质细腻莹润,上面雕饰的百鸟朝凤纹有君主圣明、天下太平之寓意。那对生动逼真的并蒂莲花小巧玲珑,是荷花中的极品,象征着同心、同根、同福、同生,永不分离,丫头的心意一眼便知。他暗笑,他原来常用的的那支木笛已然老旧,现出了崩坏的迹象,是该换新的了。这玉笛古朴典雅、声音优美,不张扬不浮夸,很适合他。他轻轻地把它收入怀中,同时也因此萌生了一个想法。
“水,水…”小家伙好像不大舒服地蹙了蹙眉,并侧了侧身子换了一个姿势,再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嘴里哼哼着,声若蚊蝇。
君逸然端来了一直为她预备着的水,不凉也不烫。他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丫头,醒醒,起来喝水了。”
寄语感觉她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了,睡得很恬静很踏实。半梦半醒间,浑浑沌沌,她只觉得渴,但就是不想睁眼。
“丫头?”见人没反应,男人又试着唤。
这一声呼唤彻底地把寄语余下的睡意一扫而空,她心中惊奇,不敢相信这是师父的声音。这个称呼,久违了。
蓦地张开双目,她脱口而出,“师父。”
她没看错,男人的眼神中确确实实写满了殷切的关怀,可当猛然撞上她目光的刹那,他却很明显地在躲闪,乃至别过了脸去。
醒了就好。
屋子里的摆设与她三年前离开时无异,窗台上的绿植依旧苍翠欲滴,此刻佩雯和毛毛都不在。她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在她即将就要殒殁于焚烧的烈火之际,有一人为她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绳索,然后她就觉得整个人一轻,似是落入了一个酥软的、发散着淡淡幽香的怀抱,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尽管那时她紧闭着双眼,尽管那时她已气若游丝,可哪怕仅凭着一星半点的知觉,她可以斩钉截铁地下结论,那人是师父。
“你醒了。”男人的嗓音沙哑低沉,他把水杯递给她,淡淡,“喝点水吧。”
这一切在寄语看来都是那样的疏离和冷漠,难道感情真的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微不足道吗,难道人心真的就如此经不起岁月的考验吗,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既然如此,那还接她回来做什么呢,是嫌她的心被伤得还不够深吗,她宁愿死在那场大火中,也不愿再承受着不知尽头的煎熬。
君逸然站了起来,没有动作地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而后迈开步子不声不响地往门口走去,他的步子很迟缓。
“师父。”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她叫住了他,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男人也的确停下了,但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只字片言。他感到浑身的气力都已消耗殆尽,整个人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再多呆下去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昏昏沉沉的,他不想让丫头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模样。不妨事的,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有力量照看他的丫头了。
对寄语而言,是落空,是绝望。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
天地多辽远,而你在眼前,含笑一睹你容颜。
最后一次。
男人终于还是走了,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若即若离,救了她又晾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嘲弄着她痴傻的自作多情。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寄语极爱干净,她要彻彻底底地洗个澡。王宫里的花洒和浴池都很舒服,她在里面沐浴了好长时间,洗尘除垢,清心寡欲,酣畅淋漓。
刚出浴的美人啊,一尘不染。冰肌玉骨,花容月貌,飘飘欲仙。佩雯她们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回来,不过为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盛装打扮,一头乌发飘柔如瀑,一袭红裙娇娆似火。心莲火中,凤凰涅磐。
“哎呀嘛,姑娘你要干啥呀?!”佩雯惊声高呼。
她晨起本是带着毛毛出来散步,然由于今日格外春光明媚、春风和煦,加之房间里有陛下陪伴在姑娘的左右,她回去得早也略显多余,一人一狗就此在花园的长椅上睡着了。不晓得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几只春燕叽叽喳喳地从远方头顶掠过,她抬头望去,不经意发现有一红色的人影儿正独自站在高高的露天平台边缘,很是扎眼,跑近一瞧,那不是姑娘嘛。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可把小孩儿的魂儿都快吓没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想不开了呢?但是她很清楚,这世上能让寄语产生轻生念头的只有一人,莫不是他又斥责姑娘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