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冈。
君逸然的座驾是匹实打实的好马,追风逐日,日行千里。此时它正马蹄儿朝西,载着一对师徒,神骏非凡。
寄语的心中并不宁静,那个阔别已久的父亲形象重新闯入她的脑海,她感觉像是梦魇一般,胸口被压得闷闷的。往事一重重、一幕幕地掠过,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她对那人也没有那么多的怨恨了,只是心理上的隔膜却是始终无法消弭的,这道无形的屏障使他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每每一突然想到叶震的名字,寄语的心中就像是平和的水面上被砸下一颗石子般,倏地一惊。再换个表述,叶震就像是强行打破寄语现有生活的不速之客,让她抵触、抗拒,却又无力回避。如果不是有君逸然的相伴相随,她大抵是很难迈出去见叶震的沉重步伐的,心里怵得慌。
君逸然坐在车子前头策马,听闻身后的人儿久久没有动静,心想是不是睡着了,便回头张望。只见小姑娘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地出神,兴致并不高涨的样子。男人知道他徒儿向来心思重,此刻估计又是浮想联翩、思虑万千了。
“寄语,累了就盖上毯子睡会儿吧。”他语气温和。
“我不困。”后面怏怏地答复,有气无力的。
男人轻笑,“有没有兴趣一起来驾马兜兜风?”
“好啊。”女孩子眸光一亮,她一个人呆着属实无聊。一边策马奔腾还可以一边观赏着沿途的大好风光,想来定必干坐在马车里要有趣得多。
“来,坐到师父跟前。”男人知她心,柔声道。
前排座位并不宽敞,本是一个人的空隙,鉴于二人身形都偏于清瘦,勉强挤下。
寄语坐得靠前些,君逸然伸出一只手臂把她完完全全地揽在臂弯中,她便顺势往男人身上贴了贴。第一次坐得离腾跃着的马儿如此之近,她感觉还是蛮新奇蛮惊险的,便不由自主地再往男人怀里缩了缩,男人的胸膛宽阔、深沉又很温暖,逐渐抚平了她心中的躁动不安。
男人教她驭马的要领,把缰绳塞人手里,寄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握得紧紧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他温声细语地指导,“首先要把身子松弛下来,想象自己和马儿是一体的,用心领悟马儿的内在气韵,专注地与它相互磨合,默契很重要。马是极具灵性的动物,你只有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与它,百分百地信赖它,它才会反过来真正为你所驾驭。”
她一一照男人的话去做,慢慢地真的找到了男人说所的那种感觉,越来越觉得得心应手,心儿也跟随着马蹄的踢踏声欢呼飞腾起来,且把烦忧之事暂抛之脑后吧。
其实这世间的很多道理是相互贯通的,就比方人们常说的“尊其师,重其道;亲其师,信其道”,人与马、师与生双方不是主客之间的关系,而是主体间性的关系。
从帝京到山竺国大多穿行的是乡间田野或者山林小道,往来车马不多,四周炊烟寥寥,但一路上的自然景色美不胜收,且时常有或聚或散的牛羊映入眼帘。君逸然舒缓、冷冽的鼻息打在女孩儿的脖颈上,酥酥麻麻的。风儿在耳边不停地吹呀吹,吹得男人身上天然的雪松清香和洗发水在女孩儿发丝间残留的草药芳香都挥发地更加强烈了,混杂着泥土的暗香、野花的幽香,沁人心脾,诱人神醉。
“师父,这是我第一次和您一同出远门呢。”寄语眨巴着眼睛看她师父。
“有何感想?”男人笑着调侃她。
“嗯…”她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有点儿像千里走单骑,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是两人一马,而且没有那种萧索寂凉的氛围。如果此行不是为了去救人,我想心情会畅快许多。在未来,与师父携手,信马由缰,痛痛快快地游遍万水千山,欢欢喜喜地走遍海角天涯,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最浪漫的事了。”
“这也是为师所向往的。”男人如此说着,望向天边。他的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眉间好似锁着载不动的清愁。
自从离宫后,寄语时常能见到男人的这种愁态,她也懂得男人的这些愁绪从何而来。她的师父到底不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可作闲云野鹤;也不同于安贫乐道的文人雅士,有心踏雪寻梅。她明白,她师是胸怀天下的帝王,从来都不可能独属于她,他有他的骄傲和责任。
男人为了她已经退让过了一次,这一次退让的代价是天下大乱、民心尽失,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寄语知道他心里早已追悔莫及。她不能再自私任性下去了,君逸然是注定要回到属于他的王座上去的,还有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的使命在等着他完成,不能因为她而毁了他。
那么她呢?若是男人需要她,她很愿意与男人并肩作战;若是有朝一日,她成了男人的牵绊,她也会潇潇洒洒地离去。这是她作为弟子表达忠诚的方式。
“想什么呢?”不知何时,男人已经转回了头在把她瞧着,眼底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润。
“师父,我们此行,会顺利吗?”她担忧地问。她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她师不能有事。要是让她在叶震和君逸然间选一个,那她选的必定是君逸然。想到这儿她都有打道回府的心了。
“会的。有师父在呢。”好像天大的事情在男人这儿都变得不足挂齿。哪怕前方山穷水尽、进退维谷,他也有绝路逢生、化险为夷的本领和魄力,她不该有所怀疑的。
“师父,您可知,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问。
男人挑眉。不过未等他说什么,她便自顾自地回答道,“我最大的心愿是您能成为流芳后世的千古明君,受世人拥戴,受后人景仰。”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男人的意料,他带着几分自嘲、带着几分玩笑地说,“我还以为寄语最大的心愿是能永远和为师在一起呢。”
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感性,几分理性。
此刻的男人像一只因主人不给肉骨头吃而显得落寞的小狗,因而寄语觉得颇为好笑。
“您想到哪儿去了呢,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自是希望永远和您在一起的,您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是先国后家嘛,我不是不明事理的市井女子。您是仁德兼备、勤政为民的好君王,国家和百姓需要您的。”
“可是沐烨那里…我于心不忍。”男人还是犹疑不决。
心太软,是君逸然的一个致命弱点。
“无德而服者众,必自伤也。照现在的情形,大哥早晚会自取灭亡的。所以师父,这不是您的错,对吗?”
马儿的脚程很快,从日出到晚霞,他们翻山涉水,就快出国界了。如此算来,会比预计要提前到达山竺国。
“师父,您瞧,我们经过的每一座高山、每一片平原,每一条河流都是多么得美丽壮观啊。而这锦绣山河,都是您的疆土;这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子民。”
“那师父也再次跟寄语保证,即使山河再辽阔、子民再浩繁,我认定的徒弟也永远只有你一人,你永远是为师心中最重要的孩子,独一无二的。好吗?”
“嗯!!”他们在马车上相拥而笑。
师徒二人行至一山脚下的村庄时,邂逅了一条哗哗流淌着的小河,其水质分外得澄净、清冽,他们便决定短暂地歇息一下,给马儿喂喂草、喂喂水。寄语在河边蹲下洗了几把脸后,仍意犹未尽地玩起水来,溅起了朵朵水花。一旁的君逸然还挺有两下子,燃起了篝火把捕上的鱼儿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