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如果有一天不见了,玚玚会不会来找妈妈?”言子悠用手掌托着下巴,漂亮的眼睛灌满了笑意,正期待地盯着言玚看。
她打理精致的长卷发被蕾丝发带虚浮的拢住,随意搭在胸前,墨绿色的长裙将她皮肤衬得白到发光。
言玚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躯壳里,刚步入初中的他捏着手中的钢笔,正懒洋洋地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写着作业——言子悠不喜欢他一板一眼坐在书房学习,她觉得这会让言玚看起来像个小书呆子。
短暂的茫然过后,言玚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不会找,我还要上课,而且爸爸会把妈妈带回来的。”
“妈妈一生气就喜欢往外面乱跑,但爸爸每次都能猜到你在哪。”
而之后的结局也表明,对方确实总能找到言子悠。
只不过这次并没有把她完好的带回来而已。
“一定要走么?”言玚平静抬起头与她对视,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言子悠像是被这个问题扰得有些无措,心虚似的用手指缠绕着发梢,明艳的笑容都收敛了几分,如同被戳中了什么让人难过的心事。
“可能是哦。”她捏了捏言玚奶膘未褪的脸,美甲上的碎钻戳得言玚有点痒,“人生有太多不确定啦,虽然妈妈很舍不得畅畅,但也许某天我会想要成为一缕风呢。”
她笑得娇俏,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假设对依赖着母亲的孩子有多残忍。
言子悠顿了顿,站起身揽住了言玚的腰,努力地想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起来转圈,可惜言玚在年初就已经开始快速抽条,此时身量都快长到她肩膀了。
尝试未果的言子悠似乎有些遗憾,她故作无所谓地接上了刚刚的话尾:“也可能是一尾浪,一只鸟,一颗星星,或者一抹阳光。”
说完,她却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欲盖弥彰般地用掌心轻轻覆上了言玚的眼睛:“畅畅喜欢什么?”
言玚这才留意到,言子悠实在是太白了,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一种泛着层雾似的苍白,配上樱桃红的指甲,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不太正常的病态。
他有些发怔。
梦境实在太有欺骗性了,他实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他多年来一直不愿尝试触碰的深层记忆,还是大脑在自动进行着一种「艺术化」的细节补全——
毕竟已经去世了的人,皮肤看起来的确不应该太健康。
思绪还在沉默翻涌,酝酿了许久的话却不由控制地从喉口流出,虽然言玚已经做好与过去切割的准备了,可哪怕这只是场虚幻的演习,他依然有些颤抖:
“你变成晚霞吧,我喜欢晚霞。”
“这样以后每次见到你,都说明第二天会有很好的天气。”
言子悠将言玚的答案嘀咕了几遍,像是很满意似的,从身后轻盈地将他缓缓抱住了:“没问题,畅畅想要什么都可以。”
“妈妈。”言玚淡淡地喊了一声,他深吸了半口气,停顿了片刻,才终于把盘亘在心里十多年的不解倒了出来,“你最近总是问我这种问题,是在为抛弃我做铺垫么?”
对方没有解释的离开一直是言玚复杂心结的一部分,这种被轻易割舍掉的感觉并不好受,对方凄厉的死亡也依然没能将这种被遗弃感消磨,反而让它成了这辈子都难以等到回应的谜团。
言玚仿佛被塞进了母亲极爱自己又不爱自己的狭窄缝隙里,唯一可以让这个不确定坍缩的观测者,已经给不出他答案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虚无的梦境里,将过去重新构建,将自己的遗憾填补。
言玚从前不想也不敢去触碰这段记忆,但现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