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似也没坚持听到别人的回答,她扭着脖子,将侧脸贴到里边装着荞皮,特制的安神枕上。
用尽力气,将头稍稍抬起来,又绵软无力地撞了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哀家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他!他这是想要哀家的命!”
“他知不知晓哀家因为他的话,现在落得这般可鄙样子!他可知道?嬷嬷,他可有来瞧过哀家!”太后胸腔中仿佛涨得快开裂开,她用虐待自己的癫狂样子,近乎嘶嚎地叫嚷着,可她身不由己,此时的样子在旁人的眼中,不过是虚虚地动了几下。
“他没有来是不是!勤儿为什么不来瞧哀家!”
向来沉稳的马嬷嬷,此时也慌了神,在太后挣扎着要将自己摔下床榻的前一瞬,用自己的身子将她护住,后背着地,跌在了榻下,腰背疼得直抽气。
可她也顾不上自己,急忙手脚并用,翻身膝行至太后的身边。
“娘娘,你要保重自己呀!您的命尊贵,老奴的命贱!您若是觉得不顺心不顺意,那便打在老奴的身上!老奴愿为娘娘受着啊!”她从来不苟言笑,古板规矩的脸上此时也老泪纵横。
“哀家的命最贱了!哀家的命贱啊——啊啊啊啊啊!凭什么哀家这辈子要这般啊!凭什么!”太后将压在心中不知道多少年的沉默怨恨,咿呀愤恨地喊了出口。
“勤儿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死哀家啊!哀家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冤孽!孽障——”
太后咒骂得越发难听起来,马嬷嬷想捂住她的嘴,可太后此时已经失了神智,就算是马嬷嬷这样的都压不住她,她依然嘶声喊道。
她将马嬷嬷的手指咬得皮肉破开,绽出血来,咒骂着先皇与新皇,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这大不敬之言语,足够令人瞠目结舌。
马嬷嬷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太后的目光涣散,牙关咬的死紧,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
“快去再叫太医过来!”马嬷嬷怕太后咬到自己的舌头,只能将手抵在太后的牙关间,一直等着太医的到来。
端庄尊贵的太后娘娘,眼泪和着涎液混在一起,落在被子上衣服上,好似失了全部的尊严,太医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下官下午时,已经说过,请太后娘娘莫要动怒了……这,这怎么才不到两个时辰……”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太医几乎全来了。
下午他们诊治了太后娘娘后,已经向皇上禀告了发生的事情。
皇上下令让太妃娘娘去寺院中祈福一事,早已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太医院也偷偷斜眼瞧着,皇上对太后娘娘的态度。
皇上命他们一定要好好诊治,不得有半点怠慢。
太医院的人唯唯称是,这宫中的贵人太多了,总有顾此失彼,照顾好了这个,却只得冷落了那个的时候。
所以在这宫里只有有宠,有皇恩,才能过得舒坦,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但新皇登基后,命太医院为后宫里面每位娘娘诊治身体。
每天两个宫,这样走下来,不可有丝毫的偏颇怠慢。
一时间后宫中人人都道:新皇仁善至极。
这些言语或多或少,传进了嵇书勤的耳朵里。
其中很多还是朝臣奴才们,故意让他听见,以此想来博得他欢心,嵇书勤当然看得出来。
可他并不觉,这是有何值得被夸赞的。
寻常百姓,生了病也得瞧大夫,有钱的到处请神医,没钱的抓几服药,更穷苦的,寻求江湖郎中的也多的是……
可在宫中,生了病,只能去太医院请太医,可太医院竟还要分个三六九等,有的高看一眼整个太医院都围着转,而有的眼睁睁瞧着病症折磨,却不闻不问,收了人家的银钱却还是不上心。
贵人们都是如此,更别提宫人奴才们了。
都说皇宫是最尊贵的地方,可想不给人活路的时候,便可令人求助无门。
别人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拿了银子说了好话,三催四请,只为了治病,然后还得感恩戴德,哪里来的道理?
本朝对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并不算过分严苛,宫中也有专门为奴才诊病的,可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嵇书勤问责时,无论是给下人诊病的,还是太医院的,全都噤若寒蝉,看来他们并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