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悲恸,或者,这就是所谓的绝望?
奔涌而入的剧烈情感让我茫然无措,我只看到他跪伏在地上的身体颤抖着。狂暴的大自然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如同一只最卑微的蝼蚁。
我的视线落到他支撑的手上,因为长时间攀爬而磨损见骨的手指上,翻卷的血肉已被冻结,变成黑褐色的硬块,狰狞狼狈。满身鲜血混合着污泥,肮脏不堪。
我移开视线,望向迷蒙的天空,最致使的是这里没有一丝灵气,像是一条温暖河流中的鱼,扔进了干涸的沙漠里,找不到一滴可以补充生命的水源。
曾经无比期盼着他的绝望和死亡,可是真的面临这一刻,却是茫然。甚至有一丝不忍心,为这个害得我前所未有狼狈的罪魁祸首。
不想看到他在这里活活冻死,我低声提醒道:“喂,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片刻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天空一片空濛,微弱的光隔着重重阴云,我们甚至无法依靠太阳来分辨方向。
他向着逆风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黑暗降临,我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山洞里。扶着石壁,他忽然一口血喷出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你怎么样了?”我忍不住问道。坠落地缝所造成的内伤一直未能治疗,只是强行压制,而如今,恐怕再也没有痊愈的机会了吧。
他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片刻的沉默后,忽然开口道:“阵法失败,是你动的手脚吧?”
这是与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第二次回应我,虽然答非所问。
我没有回答,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
他也没有再追问,抬手遮住眼睛,转了话题道:“如果我死了,你的契约也可以解除了。只是留在这个地方,继续修炼不易。”
我无言。
“你既然已经修炼成精,之前为何不出场提示呢?”
我信口胡诌道:“我虽有了灵智,但也刚刚具备了说话的能力。”
“那么刚刚开启灵智,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就像是忽然间从迷梦中醒过来一样吧。”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个问题,只得似是而非地说道,这是使用移神术法之后的感觉。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想不到他的话会这么多,而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锋锐。
“梦中醒来啊。”他低声道,“其实,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就在这个寒冷的地方,很长很长,大概有一百多年中。后来过来了。”
糟了,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暗暗想到。
“也许,之后我要在这里继续沉睡了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一次的到我,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他低低笑着,声音仿佛在梦中。
他在说什么?不过这倒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我试着问道:“是谁将你唤醒的?”
“父亲啊。他抱着我,将我带回城中,然后教我读书识字武功术法,他位着我的手,教我弓矢和剑法……”
“你的父亲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他在舜城。”
我有些惊讶,记得上一次听到他布设阵法时候的私语,“你的父亲不是在龙城吗?”
“对了,他是在龙城,”他声音逐渐放低,像是要渐渐睡过去了,“我一定会见到他的,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毫无头绪。我断续发问,他却再也没有回答,像是昏睡了过去。
从契约上,我能感受得到,他还活着,生命依然跃动在他的体内,却在寒风的侵蚀下越来越弱。
这就是终点了吧。能走到这里,以他的年龄和修为,已经是奇迹了。
等他死了,我身上这乱七八糟的契约也要解除了,这段头疼的旅程终于可结束。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所作的一发都是为了什么?我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甚至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这样满身尘埃地死在这个地方,连同他的悲恸和伤痕,连同他的渴望和挣扎,与他疲惫的躯体一起埋葬在了这里。
我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只有空茫的风声呼啸在洞外。
我从他的衣领跳下来,一直呆在上面,甚至看不清他的容颜,反正是最后时刻了,他灵力耗尽,易容的术法也解除了吧。
这时,一种发自灵魂的颤抖忽然传来,如同水波荡漾,这种熟悉的感觉,正是灵魂转移的征兆!
这个瞬间来得如此巧妙,我甚至分不清楚,是父王他们找到还魂的方法了,还是他微弱的生命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