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峡峰,一位警察,工作是执勤、办案,或者在去执勤和办案的路上。这是一份脑力和体力损耗都很大的工作,又是与日常生活几乎割裂的工作。工作在生活之外,在高原上穿行,又与世俗隔绝。葛峡峰在路上与高原交谈,在点滴的空闲时间里临时性地找回自己。如此一来,他的许多诗都是在途中写成的。许多的诗句动感强烈,如他一路的颠簸。他的诗,喜欢描述日常生活,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我想,他是在以诗歌的方式充填因工作所带来的生活缺失。在荒无人烟的苍茫中,诗歌挽着他的手回到人间。“我热爱这一切诗歌,山水画卷即使天涯又是逆旅我仍坚忍地爱着万物。”
有关高原的景象,在他的诗中是空灵的、美好的。写诗,帮助他偶尔放飞灵魂。
在临潭,冶力关山水如画,生态如歌。这个山中小镇,有着许多神奇的景观和神秘的传说。这些神性的人文和自然,本身就极富诗意。灵动的生活质感和难以真实触摸的隐秘,如同高原风一样,虽抚摸肌肤,但又猜不透它的心事。禄晓凤的诗歌,就是如此的气质。生活在小镇,工作在小镇,她与生活亲密相处,又在想象中抵达梦幻之城和古典之美。她在如诗的情境中,把生活过成了诗。
辽阔的高原,静若处子。群山无言,神情憨厚。它让你孤独中有感动,渺小中有坚忍,静寂中有温暖。这也是临潭的诗人所共有的品性。临潭有许多诗人,只是他们都已经把写诗当作了生命行走的方式,诗歌与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品味人生。更多的人,并没有写下文字之诗,诗在他们的灵魂里,血液里。他们是一群为自己写诗的诗人。与高原一样,他们不趾高气扬,不卷入汹涌的喧哗,让自己的诗歌静静地流在心中,和高原风一起与群山默默相守。
三
散文诗作为新近发展比较迅速的文体,有其独特的文本力量和存在价值。在我看来,散文诗,首先当是诗,内在必须以诗性支撑,只是在形式上有散文的面相。换而言之,散文诗应该是诗在分行和内容等方面的拓展,本质上归属于诗的范畴,是诗在行文上的一种变体。满怀诗意,挣脱诗的约束,接受散文的从容,散文诗当是比较好的创作路径。
临潭作家正是如此。可以说,他们中间没有写过诗,没有写过散文诗的,少之又少。而这之中,散文诗为他们所青睐。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涉足过散文诗创作,有许多散文诗的质量相当高,影响也很广泛。或许,散文诗这样的位置,与小镇,与临潭都有着某些本质性的联系。
牧风的散文诗,很好地应和了这一特性。牧风从散文诗中收获很多,并成了重要的散文诗写作者。读他的作品,如同在高原上且行且吟,心中诗意与高原迷人的诗性同频共振。是的,高原本就是位伟大的诗人。或许这有助于解释许多诗人来自高原,许多诗人在写高原。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从题材而言,故乡与高原,似乎备受诗人们的青睐。具体到牧风所在的甘南,就有不少诗人,而且他们中多数同时也在写散文诗,甚至渐以写散文诗为主。牧风自然是这其中的重要代表。他一直扎实地前行,不断拓展写作的疆界和深度,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牧风出生和成长于临潭县古战乡,与他现在的生活地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合作市相距也就几十公里。临潭,素有“高原深处的江淮人家”之称,自古,尤其是近六七百年来,藏文化与汉文化在此相互浸染,共同繁荣,形成了独特的藏汉合体的文化。牧风是藏族人,从小说藏语,而写作用的是汉语,藏汉两种语言统一于他的生命体中。
在牧风的笔下,高原一如我们的故乡,遥远而又时刻驻守于我们内心。一切都是生命与大自然的对话,其间的原生性和纯净,激荡着我们的灵魂,扩展着我们的精神空间。高原,不再是那一片固定的土地,而是我们一个巨大的心灵意象和精神叙述场。
之于牧风,家园是高原,更是万物有灵的大自然和生生不息的原乡文化呼吸。立于高原,立于高原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身后的历史,眼前的生活,远方的未来汹涌激荡。这样的场景和状态,就是他写作的场域,当然也与他的日常生活和灵魂脚步高度融合。诗性与神性,相依相生,是藏地风情的一部分,更是牧风作为写作者拥有的灵气和财富。对我们而言,高原是陌生的,而之于牧风,高原是他的家乡,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牧风以生活者和写作者的双重身份深度体察日常生活,既尊重和考量生活的本相,又从生命存在、历史积淀、文化血脉等诸多方面展开思考和表达。高原上的众生万物,都是他的抒写对象,比如草原、牦牛、鹰、石、水等。
之于他,首先是生活的本真,具有工笔画式的细致,这也成为他文本中的底色纹路。他的文字就像工笔的线条,既具象又带着韵味的飘逸。绘就写实性高原巨幅长卷,从中能够找到与现实生活的准确对应。这样的诚恳,是他体验生活和创作表达的能力体现,成为他写作的重要品质。正所谓脚踏大地行走,展开双臂飞翔,他在坚守生活质感的同时,怀抱厚实的文化精神意象,不断发现和收获生活的诗意,丰富诗性的表达可能。在物象与畅意之间,牧风找到了属于自己又极具文学的结合点,并在写作中艺术性地呈现,处处可感大写意之风。站在大地的,是牦牛,飞在天空的,是鹰;近处是低吟细语,远处则是嘹亮并带些野性的歌谣。这不是转换,而是我们追求的一种境界。
无论是甘南,还是甘南以外更广阔的世界,牧风的书写,总是“乡愁式”的。不是简单地怀旧,而是在以心灵之光擦拭某些锈蚀。这样的乡愁,处处可见人与自然共生的文化气象和生命印记。
与追忆式的乡愁不同,牧风的“乡愁”,更多的是从当下生活中捕捉那些散落的但又闪光的碎片,揣摩那些依然在身边,更在血液里的日常性珍贵。
四
如果论及临潭文学的关键词,“孤独”是最鲜明的。除上述提及的地理原因,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这就是临潭作家的文化心理状态。
江淮遗风,一个“遗”字道尽了临潭人内心的乡愁。在临潭,有些人的祖上从别处迁移而来,但多半人是江淮人的后裔。在建筑、饮食等方面,处处可见江淮的影子。当地百姓至今还保留着南京先人的穿着打扮和风俗习惯,口唱《茉莉花》的歌谣。更值得注意的是,临潭境内至今还有不少庙宇供奉着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沐英等明朝功臣的塑像,有18位之多,当地人称之为“十八位龙神”。每年端午节,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龙神会”。
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于20世纪30年代撰写的《西北考察记》中有一段话说:“洮河流域一带的汉人都说祖先来自南京、徐州、凤阳三地,乃‘初明戡乱来此,遂占田为土著’。”许多人家比如刘姓、宋姓、李姓、朱姓等都有家谱,记录着可以追溯到明代封过官的祖先。近些年来,不少临潭人还远赴南京寻祖,他们的先祖是南京人,几百年前从遥远的江南迁徙到西北,他们的家,在“应天府纻丝巷”。
乡愁,随岁月流转而弥坚,坚固于生命和文化之中。在异域扎根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然而内心那个遥远的故乡,也在隐约生长。
看似安稳的生活中,漂泊的情愫依稀飘忽。乡愁是伤感的,但又充满淡淡的美好。临潭文学中的乡愁,不仅仅是“江淮遗风”这样的,还有更深层次的对于人的精神和存在的探寻。由乡愁到孤独,直到生存状态的叙事,使临潭文学获得极强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临潭文学终日行走于山大沟深的高原之路,倾听大地的呼吸,仰望天空的浩瀚,感悟人间的喜怒哀乐。这是文学的使命所在,也是临潭作家一直寻找的创作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