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
尽管苏旭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你快走吧。你不该来。”
可丁牢头黑着面孔再三催促柳溶月赶紧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心如刀绞。
苏旭不想柳溶月呆在天牢,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于是左手作势要她回去,右手轻拉着她的下摆,满眼都是恋恋不舍。
柳溶月含着热泪说过两天再来瞧他,苏旭用力摇头叫她别来看自己受罪。
今日之前,他不觉得自己对她如此难以割舍;此刻之后,他瞧着她的模样都觉得刻骨锥心。
柳溶月离开的时候,苏旭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真没取错!那月白身影娟娟秀秀地走在漆黑脏污的天牢甬道上,真像一道射入泥沼的溶溶月光……
那一瞬苏旭真想把柳溶月叫住,他想求她回来,他想再抚摸一下她的长发,他想再亲吻一次她的手指,他想告诉她认识她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了!
可是苏旭忍住了,他没有叫她回来,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她了。他不想让她以后想起今天都是撕心裂肺。
也许月儿会很快改嫁,也许她能在新家过得很好,他瞧出来沈彦玉这回是有些真心的。
眼见着柳溶月窈窕的身影走出了甬道、走出了天牢、走出了他模糊的视野,苏旭的热泪汩汩而下。苏旭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猛不丁给打得死去活来还要和心上人生离死别,他怎么还能心平气和?
反正都在天牢了,反正也要死了,他还要脸干嘛?
苏旭倚在天牢深处,将头藏在臂弯狠狠哭了出来。
去年之前,苏旭极少哭泣,他觉得没本事的娘们儿才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自从跟柳溶月换过魂魄,他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时常让柳溶月气得三尸神暴跳,咧着大嘴嚎啕一番也非绝无仅有。
但是变回男人,他就不再哭了。
所以就算在三法司被打得死去活来,他也只是义愤填膺外加满腔不服!
这天的苏旭哭得泪眼朦胧,哭得肝肠寸断。
小苏相公这哭声里有即将屈死的自伤自怜,有别离爱侣的难舍难分,有永诀父母的满心愧疚,还有对身遭陷害的悲愤难平。
苏旭想起来无数典故;想起来许多诗文;他想到了屈原卓绝一世,想到了岳飞含恨而终,想到了杨妃泪别玄宗,百忙之中还替柳溶月设想了一下儿他死之后,她夜雨闻铃……
小苏相公前半辈子书真没白念,这会儿给他支笔,他能倚马千言写好几本儿《怀沙赋》!
那天,苏旭靠在天牢栅栏上哭得声情并茂、哭得浮想联翩、他脑中此刻文辞俱美、他胸中如今哀怨难平。
要不是他发现有两道黢黑身影,手里举着什么吓人的东西,慢慢地朝自己偷摸过来,他能哭到腊月三十儿。
苏旭擦把眼泪往前看去,他就见丁牢头带着个身穿披风的男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迫过来。
苏旭吓得都没脉了,他双手交错向后倒爬:“你……你们要干什么?!”
他想过秦王会在狱中将他灭口,他没想到他们现在就要做了自己!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让柳溶月进来探监?难道他们收钱是成全自己见家人最后一面?
别啊!早知道这样,我就跟柳溶月实说我顶着她的脑袋暴打过沈彦玉大耳刮子了!
苏旭想过无数次自己是如何死法,他没想到自己让蒙古大夫瞎治活活疼死的。
他让丁牢头铁钳似的胳膊牢牢抓住双臂,不由分说按在地上。
丁牢头从来横眉立目,以至如今想笑都是面目狰狞。
苏旭就见丁牢头对着自己龇牙一乐:“小苏相公,莫慌!你家小娘子心疼人。她花了大价钱,让我们替你治伤看病。你的腿断了,要是不好好把骨头正了,后半辈子你就瘸了!虽然您也未必有后半辈子了吧,但是既然夫人花钱了,咱就得给您治。这不?我给你找来了跌打大夫,专门儿给你治腿的!”
苏旭骇然看着那个戴着兜帽的奇怪男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他定睛再看,那个被称作跌打大夫之人居然满手渍泥!
苏旭魂飞魄散!便是丹画的二叔是个杀猪的屠户,听说都是衣着干净、围裙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