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隆禧殿
宝祐帝本来有恃无恐。
皇上寻思了:既然冯恩带足人手,他与秦王还在宫中会面,自己即是占了地利之便。秦王就算带来十名绝顶高手也不会伤他分毫。
皇上是万万没想到啊!他和秦王私话还没说完呢,带着泥汤儿冰碴子的浪花就冲进屋来了!
皇帝、秦王与冯恩齐齐傻眼不过须臾,就听见殿外的太监尖声大叫:“可了不得啦!护城河水冲进来啦!啊!你是什么人?嗷!”
秦王顿时愤怒:“如此蠢笨!炸个宫墙都出纰漏!”
冯恩额上跳筋:“王爷!你竟然做得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倒是宝祐帝心里给兄弟竖了个大拇指:行!您是狠人!哪儿还没到哪儿呢,先把祖传老宅拆了!兄弟啊,您今天要是整死我自己登基,这皇宫你就不住了是吗?!可叹我刚还唏嘘,苏探花聪明有为算个能员,便是为了当皇上使唤顺手,也不必赶尽杀绝。现在看来朕还是瞧轻了您的天赋异禀,别说留人,你拆家都不含糊!
随着滚滚泥汤冲入隆禧殿,室外“叮叮当当”交兵声起,大内侍卫与黑衣武士显然已经混战一处。
“咣当”一声,殿门洞开,双方武士齐齐朝着宝祐帝冲来。
冯恩脸色一变,跨步挡在皇帝身前。
然后他们就见黑衣武士也直眉瞪眼地冲到皇帝身边,反贼们满脸真诚地向陛下高声呼喝:“王爷勿惊!护驾的来了!”
宝祐帝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就已被两边人等团团围在中央。
对面光杆儿一个的秦王恼恨顿足:“你们护着谁啊?本王在这儿呢!”
黑衣武士满脸窘迫地定睛细看对面儿,果然是王爷不假,他们连忙奔过去护着主子。
武士们对秦王颇有点儿臊眉耷眼:“王爷,您换这身儿明黄衣裳,我们一时没认出来!”
秦王气得顿足:“蠢材!”
冯恩便是素来谨慎也难忍不屑:“这就叫望之不似人君吧!”
这话活脱戳了秦王的肺管子!
他面红耳赤,终于怒吼:“杀了他!杀了他们!”
正在尴尬的黑衣武士终于找到台阶儿,他们断喝一声就朝当今天子扑了过来。
匆匆冲入殿宇的大内侍卫钢刀出鞘,拼死冲上迎敌护驾。
冯恩果断推着宝祐帝向殿外退去:“陛下!快走!奴婢护着您回暖阁!”
谁知他二人刚刚出殿,即有一股裹挟着泥汤的冰水汹涌冲来,随着水势漂过来的几个黑衣武士勉强起身,看殿中轱辘出人来,他们立刻朝着皇帝和冯恩拔出刀子。
危急之中,冯恩将皇帝一推:“陛下不必慌张,您且先去高处躲避恶水,奴婢抵挡一阵。待料理了这几个乱臣贼子,奴婢就去寻您。”
彼时月黑风高,浓云落下冰碴。
在忽如其来的狂风裹挟之下,御道上的灯烛火把接连熄灭,隆禧殿外乱战一团。
宝祐帝自幼即是太平皇子,此生未经兵凶战危。他二十多年来端庄尊贵,全靠身边无数奴婢仔细伺候。一俟落单,皇帝心中立刻没底,再加上半夜敌我莫辨,他也不敢高喊“护驾”。
略定定神,皇帝决定依了冯恩的主意,先去僻静无水的高处躲避,待局势明白了再想办法。咬一咬牙,宝祐帝给自己打气:我这兄弟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朕三寸气在,他就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朝堂!
如是,宝祐帝小心翼翼地避开喊杀声最盛之处,跌跌撞撞地在滚滚泥汤中溜边儿前行。皇帝从未在此泥泞难行的路上走路,一不留神还让没入浊水之中的太湖石划伤了小腿。
皇帝此时狼狈万状,锦绣龙袍顷刻湿透、珠玉宝冠溅满污泥,泡在及膝的冰冷水中。再走几步,皇帝觉得自己就要活活冻死!
正彷徨无计时,皇帝发现不远处一座极偏僻的宫院之内,恍惚闪着微光。
宝祐帝约略记得那里是咸熙宫,是太妃养老之处。如今太妃薨了,这里应该寂寂无人才是,怎会闪了明暗灯火?难不成闹鬼?正踌躇中,宝祐帝忽听身后喊杀声近,皇帝一咬牙一跺脚,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座尚且宁静宫殿蹚了过去。
皇上豁出去了!闹鬼闹鬼吧!进去顶多见鬼,不进去大概就要做鬼了!
就这样儿,宝祐帝一脚泥汤一脚水地冲进了灯火明灭的咸熙宫院。
咸熙宫内诡异寂静,两侧廊上挂着不多的几盏宫灯。
正殿窗纸上映出些微黯淡灯火,两侧配殿皆有灯光一闪而没。
宝祐帝心中一突,莫非这里另有埋伏?他侧耳细听,咸熙宫内倒也安静,喊杀之声更是离此甚远。可喜此处地势高起,污泥浊水不曾涌入。今年天不苦寒,太液池已无冰霜。
宝祐帝摸着殿阁一隅的僻静甬道慢慢向正殿挪去。他此刻锦袍湿透、皁靴灌水,浑身上下俱是泥泞。惊寒之下,皇上真恨不得找个暖和去处,好歹换下这身累赘衣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