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我还在想,杨桃说得太好了。”坐在火盆边还嫌冷的梅外婆继续
说,能给死人树碑的当然只有活人。活人能做许多事,死人却只能做一件事,就是
让活人思念和思想。趁自己还活着,将杨桃做不了的事赶紧做了。天门口人肯定都
见过,开得灿灿烂烂的燕子红被人将花瓣一片片地撕下来,只剩下花蒂和花蕊。
没有了花瓣,还能叫燕子红?如果不叫燕子红,又能叫什么?那一天大家都走
了,就剩下梅外婆和杨桃。日本人冲进来,梅外婆和杨桃就成了这样的燕子红。没
有枝叶,没有花瓣,眼睁睁看着一只接一只的苍蝇爬上来。天下没有不开花的燕子
红,也没有不让人憎恶的苍蝇。如果不是燕子红受到蹂躏,谁会注意到花朵上面的
苍蝇哟!那些苍蝇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有文弱的和壮硕的,有发了疯自己扑上来
的,有胆小怕事被人撵上来的。美艳的燕子红没有长刺,就算长了剌,譬如月季和
玫瑰,被腰斩的下场还不是时时刻刻在发生。一朵花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亲近与愉悦,
万一这些天分没有用,那也不是花的错,相反,正是这样的花映衬出平常看不见的
丑陋和邪恶。“与蜜蜂相亲、与蝴蝶相近的燕子红,总要遇上苍蝇的。”在有活物
世界里,苍蝇的出现更显得意义重大。一只苍蝇扑上来,老迈的燕子红问,还记得
奶奶的模样吗?又扑来一只苍蝇,老迈的燕子红又问,你妈妈在哪里?一只苍蝇起,
一只苍蝇落,老迈的燕子红不厌其烦地问他们,回到家里,敢不敢告诉奶奶或妈妈,
说自己曾经以龌龊之身强占了属于蜜蜂和蝴蝶的燕子红?敢不敢将这种对燕子红的
大规模糟蹋载入他们历史纪念中?“苍蝇越来越多,花园里快满了。领头的那只苍
蝇狞笑着让后来的苍蝇排成队。”排在前面的苍蝇只能扑老迈的燕子红,假如它还
想扑向那朵娇嫩的燕子红,就得绕到队伍后面重新排队。失去花瓣的隐蔽,众目睽
睽之下,赤身裸体的花蕊成了那些叫嗡嗡到处乱飞乱爬的苍蝇们竞相用强的目标!
娇嫩的燕子红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用手抓,用唾沫喷他们,用眼泪淹他们。
娇嫩的燕子红一声声地叫,说自己是他们的姐姐,是他们的妹妹,是他们的嫂子和
弟媳,是他们刚刚娶回来的新娘子。苍蝇就是苍蝇,蜜蜂和蝴蝶嫌臭的东西,他们
反而更加喜爱。苍蝇不可能因为在燕子红面前为所欲为就能变成燕子红,燕子红也
不可能因为苍蝇的淫秽而变成苍蝇。
苍蝇还是苍蝇,燕子红还是燕子红。一朵受过苍蝇糟蹋的燕子红会成为苍蝇一
生的丑恶。这个道理看上去像是不深奥,非要事到临头才会明白其中有太多难懂的
东西了。中田翻译官是最后出现的,他既是日本人,又是小岛北的亲信,也是奔袭
天门口,给小岛北报仇的关键人物。那么多的苍蝇,被爱报仇的中田翻译官一巴掌
扇得嗡嗡四散。就在花园里,翻译官将领头的日本人痛打了十几耳光。“不为别的,
就因为我们给小岛北的坟墓树了一块碑。”
炭火旁的草药煎好了,书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马鹞子正要站起来,王参议伸手按住他:“莫多嘴!”
马鹞子不服气地分辩:“那个中田翻译官坏得很,打部下的耳光也是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