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一四年夏天,我去南京出差,再一次遇见了徐香织,她在明亮的灯光下大喊我的名字。事隔多年,我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她,还是在这种特别的地方。
本来和项目方签订完协议就要离开的,北京那边还有几个事情要落实。得知协议签署完毕,合伙人左一个电话,右一个微信,就跟催命似的,说什么除了我没人搞得定那个铁血老娘们。我心里骂王八蛋,说了几次前期工作做细致就是不听,结果还得我拉下脸去跟人赔笑。
可酒店退了房临出门却起了暴雨,怎么都打不到车,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航班耽误了。跟合伙人通电话,告知我这边的情况,说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要么你改约时间,要么你想别的办法。合伙人说时间肯定改不了,你不知道这大姐身后还有多少人盯着。我说那你们自己想法子,我现在是没辙了。合伙人在那边连骂了几句我操,我直接挂了电话。
坐在酒店大堂,看着窗外的大雨,正想着是订高铁回北京还是去哪里打发打发时间,李牧格正好打电话过来,问我离开没有。我实情以告,他在那边哈哈大笑,说那正好,可以叫几个人放浪一下。下午四点多我们碰了面,连他两个朋友,大家痛快喝了一场,半醉不醉,李牧格说一起去唱歌,唱完歌去洗澡。他说秦淮河风光依旧。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路边找了一辆车,四个粗壮的老爷们一起钻进来,车里顿时拥挤不堪。他报了一个地名,那个司机嘿嘿笑了几声,走了快一个小时,车子停在了一个陈旧的巷子外面。巷子很窄,只够一辆车通行,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看不甚清楚,只觉得破败陈腐的厉害。李牧格说,别看都叫京,南京和北京还是有区别的。他一边笑一边说,你别看这个地方破,里面别有洞天。我跟在他身后,踩着地上的积水走了几百米,拐进一个仿古建筑的院子之后豁然开朗,灯光璀璨的不像话。
进包房之前,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的响起,又是合伙人,说是铁血老娘们那边的情况不好办,问我下一步怎么做。我捂着有些发胀的脑袋,又来到楼下大厅,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合伙人听了我的话特别不爽,说什么叫该怎么办怎么办,你他妈的这态度不对。我听了态度两个字也跟着不爽起来,多日来的劳累和烦躁一股脑儿迸发,二人大吵一架。挂电话的时候,我问候了合伙人的母亲。
合伙人愤愤不平,大声说那是你丈母娘。
其实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说不上三天两头,跟例假一样,一个月里总少不了几天。但是争吵过后大家还是笑脸相迎,该做什么事还做什么事。照合伙人的话说,大家在一起又不是处感情,都是为了做事嘛,吵吵架很正常。
挂掉手机,我心中还是气愤难平,差点把手机砸到墙上,为了平复情绪,我点了一根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拿着手包的女人在雕花大门那里大声叫我的名字:“何永平?你是何永平吗?”
我喷出灰色的烟雾,看着叫我名字的女人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转换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蓝,让人看不清楚。我走近一些,疑惑的看着她:“您是哪位?”她快几步走过来,深色的旗袍伴随着咔咔的脚步声摇曳生姿。那个女人带着让人炫目的香味几乎是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是徐香织呀,你不认得我了?”她一双眉眼画的漆黑,脸上涂着白白的粉底,嘴巴血红耀眼。徐香织?眼前的这个人很难让我和那个笑意怯懦的徐香织联系起来。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你是何永平对吧?”
我说我是。
她有些着急:“你是何永平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那时候我坐在你前面,你给我画梅花,还给我捐过一百块钱。”
我看着她脸上的焦灼,一瞬间有些发懵,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百块钱的事情我记得,可是梅花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拍着我的手:“你到这里来干嘛?”
我丢了烟头说,跟朋友来玩。
她有些慌张:“那是那是,到这儿来都是玩儿来了。”
我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就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但是这句话问完我就后悔了,在这里的女人还能是干什么的。好在这时候李牧格在上面喊我,你他妈的干嘛呐,快上来。
我看着眼前的徐香织,眉目描画的很精致,但是难掩眼角的皱纹和神情中的疲倦。我跟她说:“朋友叫我上去。”
她似乎有些不舍,拉着我胳膊的手使上了力气,又觉得不太对,飞快的放开,嘴角抽动了几下说:“你这就上去吗?”
我心中不知道哪里来的惆怅,脑中却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只好说道,这就上去。她看了我几眼,又退一步,点点头说,好,你上去吧。
我也退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觉得怎么都得说点什么,可是终归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李牧格又在上面喊,我连说来了来了。李牧格说,你怎么这么墨迹,遇见相好的了。我点点头说,遇到一个朋友。这时候,徐香织在下面又喊了一声:“哎,何永平,你在哪个房?”我愣了一下,李牧格往下看了一眼,帮我回了一句春水瑶。
李牧格进房间之前,疑惑的问我,看不出来你还认识徐姐,不简单不简单。我不置可否,什么都没说。
春水瑶很大,从前到后站了十几个小姑娘,统统穿着剔透的旗袍。李牧格说旗袍比制服来的过瘾,这可是六朝古都。说着话的工夫把手搭上了一个小姑娘的胸脯。那个小姑娘报以羞赧的笑容。高中同学说,试试南艺的手感,不过说好啊,客我请,炮费自理啊。一席话说的小姑娘们都嘻嘻哈哈的。
李牧格招呼大家,坐下坐下,你们这些小姑娘别站着了,全都坐下,有会唱歌的唱首歌听。一时间喧嚣声起,满屋子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声音。随着音乐响起,屋子里面的人仿佛被网子兜起来的鱼儿,个个都变得滑溜溜的。
不知不觉间,又灌了许多酒下去,我一边抽烟一边跟她们划拳,一个背影却不停的在我脑中闪烁。李牧格举着麦克风唱跑马溜溜的山上,烟雾缭绕中,周围乱作一团。
我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不停,是合伙人打来的。我拿着手机出了包房,在过道上接通,问合伙人到底要干嘛?合伙人的声音在那边时断时续,我怎么都听不清楚,直接把手机关了机。旁边的小姑娘问我去不去洗手间,我说去。到了洗手间,扶着女人屁股样子的尿桶我哇哇狂吐。吐完之后洗了一把脸,脑中浮现出徐香织的样子,一会儿浓妆艳抹,一会儿素净如溪。我顿时心里难过起来。
2
我和徐香织是初中同学,但仅仅相处了初二那一年。初一结束之后分班,我和徐香织分到了一个班级。她就坐在我正前方,披着一头瀑布般的黑直秀发。别的记忆几乎全都模糊了,唯独她的头发,真的是又黑又直,美丽的不行。那时候的徐香织不怎么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很有神采,眼波流传就是风情。可惜那时候不是很懂。
徐香织成绩一般,不好不坏,名次也是不上不下。老师也很少找她提问题,就算是提了问题,不论对错,她回答问题的声音也是蚊子般细不可闻。记忆中她也没和谁发生过冲突,所以更谈不上吵架打架。只是有一次纪律委员的钢笔丢了,诬赖到她头上,才分辨了几句。纪律委员是个黑胖的姑娘,长得不好看,说话嗓门很大,特别爱打小报告,在班级里极不讨人喜欢。
徐香织家里很穷,穷的从秋天到春天只穿一件外套,连裤子也只穿一条。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无论徐香织怎么分辨,纪律委员口口声声说是徐香织拿的,还说她亲眼看到了。徐香织只是说我没有,别的什么都不说。纪律委员说,那好,既然你没拿那你发誓,如果是你拿的钢笔,那你死爹死妈。徐香织没有发誓,也不承认钢笔是她拿的。纪律委员说,既然不是你拿的那你为什么不发誓?徐香织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小黑胖妞。
同桌有些看不下去,跟我说纪律委员就会欺负老实人。我就和纪律委员说,她说不是她拿的就不是,你让人家发誓干嘛?
纪律委员咄咄逼人的架势早就有人看不惯了,我开口说了话,别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纪律委员只好悻悻然作罢。
那件事情之后,徐香织给我写了一张纸条,说“何永平,谢谢你”,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也给她回了一张“不用谢”。可是就这件事情也被纪律委员盯上了,打小报告给班主任说我和徐香织传纸条。
班主任不讲理,上晚自习的时候把我和徐香织找去了,说是现在正是学习的大好年纪,不要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当时我很气愤,和班主任分辨了几句。班主任义正言辞的告诉我,是有同学发现你们的问题这才报告给我,你不要以为这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