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夜深,风越呜咽,逐渐掩盖过破庙之中夫子的残泣,断断续续。
玄机则是捂着头,生无可恋的样子依靠在背后的墙上,时不时的看向那小老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械人泪腺也这么发达,竟然一哭就停不下来。
“别哭了。”玄机无力的提了一句,已今夜已然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不出意外,玄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夫子的哭声更加此起彼伏,无尽悲戚了。
玄机喝了冼雄狮的酒,里面可能添加了一些消耗械人能量的东西,是以玄机一直昏昏沉沉,这会在这里恢复得差不多了,见夫子好说歹说都要哭,玄机干脆暴躁了起来。
“叫你别哭了,听到没!”
果然,夫子的声音止住了,抬起头,一双花白又眼泪巴巴的老眼盯着玄机看,敢怒不敢言,隔了好一会还又止不住啜了一下,又害怕得赶紧收起。
玄机这才收了怒,面对夫子缩着身子在那里强忍着悲伤的模样,又有些同情起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大地大,霍家村不接受你,自有别的去处,何必哭得如此难堪。”
夫子向来自持,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份,哪曾被人这么训斥过,当即反驳,“此处乃是械人蜗居之所,有辱斯文。”
玄机瞄了他一眼,“据我所知,阁下也是械人!”
夫子气鼓鼓的,却难以反驳,“老夫自见天日起,就在村子里教书育人,与人为伍,此处,此处……”夫子说得激动,却又同位械人,不忍数落,“姑娘,你我自是毋须躲躲藏藏,君子坦荡荡,换做是你,可愿留下此处?”
玄机闻言,倒是沉寂了下来,看向外头一时默然不言了。
此处虽说亭台楼阁,却绿瓦青墙间绿萝满布,斑驳锈渍。另一头是工业废区,就像是在地底世界用钢筋架起了一处窝棚。
两处截然不同的风格,却有同样的氛围,颓败,毫无生机,没有“人”的气息。
“我不会。”玄机沉默了许久,黯下声来答了这么一句,“我是人!我的思想,我的考量,乃至于我的喜怒哀乐一切情感,都是从心出发。这里潮湿阴暗,于万丈红崖的底下还要深的世界,这里会将我内心的火热给踩灭的。”
就是冼雄狮他们,也未必真的心甘情愿住在这种地方吧,玄机心想。
漆黑中,玄机的声音平平的更加显得其心稳定,毫无波澜,却听夫子无比的激动。
“知音哪,老夫愿引你为知音。”
玄机皱起了眉头,怎么忽然又成了知音?但,夫子不愿意的留在红崖世界里,玄机想了想,给了他另外一条路,“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不荒山上吧!”
夫子原本激的神情,骤然冷却了下来,本想上前来絮叨一番的热情,顿时也了无情趣,只剩下一句不可思议的暴怒,“你让老夫上山,落草为寇?”
夫子的声量提高得几乎变形。
玄机不解他为何如此激动,“有何不好?”
这老头真是好生奇怪,人间村落不欢迎他,让他上山他又一副伤天害理的模样,他究竟想怎么地?
夫子径直站起身来,要不是这小老头手无缚鸡之力,玄机差点会以为他将拔山河,这气势可冲斗牛。
尤见夫子英姿迸发,义薄云天,撕开了声浩然正气地道:“老夫一生行事不阿,老夫学识才破八斗,立志桃李满天下,育德载世,万古流传。你竟然叫老夫上山,你竟然叫老夫落草,你辱杀斯文!你自甘堕落当了贼首,还妄想染指老夫一身正气,你你你你恬不知耻。”
玄机差点没被他一句话噎死,怎么就恬不知耻了,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只须一句破他正气。
“夫子人间正气,奈何霍家村不要你!”
果然,夫子刚还站在那里英姿勃发的模样,当即瘪了下去,退了几步又止不住蹲在墙角,再度呜咽啜泣了起来。
玄机又觉得头疼,“你别哭了!”
蹲在墙边的夫子回过头来,泪眼婆裟,“老夫只想教书,你又不懂,做人得有理想。”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玄机捂着头,还扯到理想了。
“谁说你上山就是落草了,上去教书呀,那群歪瓜裂枣也该染染书香,接受一下教育了,省得天天喊打喊杀。哦对了,我那山上还有个前朝探花,文采酸臭,性子迂腐,简直就是一绝,定然与夫子你投缘。”
“当真投缘?”夫子半信半疑。
“当真投缘!”玄机点头。
“当真是去教书?”
玄机再次点头,“当真是去教书!”
夫子沉寂了下去,一双枯目深沉,玄机以为他应下了的时候,却见夫子的目光是往外面投去的。玄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霍青鱼刚才去的方向。
原是他,还在等霍青鱼回来,想得他最后一句话吧,夫子应该也猜想得到,霍青鱼去找村民们商量是否留下他了。
如此想,玄机也不强求,唯有叹了一口气,“你且思量思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