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黑衣侍卫将身份文牒还给了龙腾,当看到龙腾美艳容颜时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问:“车中何人,为何不下马车?”
龙腾将声音装作细声细气:“是舍妹,身染疾病,怕惊扰了官爷。我们是来投奔亲戚的,东街庄户的杂货店。官爷要是不放心,就亲自进去瞧一瞧。”说着,他朝那黑衣男子媚笑一番,将修长的手隐在宽大的袖中撩起马车帘子。
黑衣侍卫朝里张望了一眼,只见一名女子容颜苍白如纸,长发散乱遮去大半容颜,似全身都在抽搐着,十分痛苦的模样。黑衣侍卫不由面露厌色,当即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看过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龙腾按住心中喜悦,牵着马车缓缓向前行去,眼看着就要通过关卡,成功在望,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站住!”就在这时,猛听得那黑衣侍卫一声大喝,龙腾慢慢停住脚步,他的手悄悄按上腰间备下的匕首,若是万一……
他徐徐转过身来,一笑明艳,“不知官爷还有何事?”
那笑好似雪中乍然绽放一支红梅,令人惊艳无比。黑衣侍卫愣了半响,再上上下下盯着龙腾看了几眼,龙腾面上装出羞怯之色,神情却多了一分警惕。
黑衣侍卫看着龙腾,突然露出笑容,突然伸手自他面颊刮过,轻声道:“姑娘,你成家了没?父母又在何处啊?”
龙腾心中顿然明白了这黑衣侍卫的用意。感情是——看上他了!竟然还当众调戏他!他忍住胸腔之内汹涌上来的愤怒,刚要发话。
不想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将话接过来,“这位官爷,劳烦了。这是贱妾,我来接晚了一步。抱歉抱歉,给官爷添麻烦了。”说着,来人将一锭沉沉的银子塞入黑衣侍卫手中。
黑衣侍卫虽不得美人,却得了银子,脸色稍稍缓了些,“呦,是风老板啊!听闻风老板生意做的大,却一直未娶,原是家中有这么一房娇妾,真是有福之人呵。”说罢,他尚有不甘,略带猥亵的眼神扫过龙腾美艳的脸庞,目光灼热似要将他扒光一般。
龙腾眸中怒意更甚,风延雪赶紧将他拉离,顺手牵着马车缓缓进入城中。
这一关,虽险却终于混过去了。
龙腾转头朝城门望了一眼,骂道:“混蛋,日后让我知道他是谁,准要他好看。”
风延雪上下打量了下他,生生忍住笑,声音憋着忍着道:“少筠,谁叫你国色天香。我看啊,就是醉红楼中的头牌都不及你十分之一。”
龙腾更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有你!好你个风延雪,还贱妾!你等着!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你。”
风延雪赔笑,忙将话题岔开。他将马车牵至无人处的拐角,探身至马车中道,“霜兰儿,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去看看罢。马车我这就牵走了,你们步行,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她步下马车,眸中皆是感激之意,可眼前情况由不得她多说什么。只一路拉着龙腾朝她位于柒金门大柳巷的家狂奔而去。
刚才在马车中,雪貂之毒再次发作,那黑衣侍卫便是瞧见她全身一阵阵地抽搐。谢天谢地,虽是刺骨难熬的痛,竟是帮她顺利躲过了搜查。
眼前的上阳城,满目望去皆是白色。
白色的雪,白色的灵幡,白色的帐幔,白色的祭旗。太子薨逝,全祥龙国一同哀丧,人们只准穿素色的衣裳。大街之上,皆是一张张略显苍白惶恐的面容。也许连百姓都懂,太子薨逝,便是国本动摇,夺位之争难保又要掀起血雨腥风。
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大风起,吹得雪花卷舞,渐渐迷住了她的眼。
她马不停蹄赶至大柳巷的家门口,不想此时门口已是围满了翘首张望的百姓。皇家卫队分立两边将门口守得严严实实,哪怕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逃出生天。
龙腾心中一紧,瞧这阵仗,恐怕毒酒已然赐到。
风雪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取下自己脖颈间的绢丝围巾,寥寥遮住她的脸,拉着她往围观的人群中“突突”挤了进去。
可眼前的景象……
也许瞧过的人,终生都不能忘却。
满院子皆是落叶堆积满地,又覆上一层薄薄霜雪,落尽翠叶的枝条凄然伸向唯一有一线可见的天空,触目皆是没有生命的枯黄与惨白的色泽,每一处皆是一派萧索凄清。
伫立的宫中太监,个个面无表情,他们手中端着一盏盏玉盘。盘中,白色的酒杯,黑色的酒液,像似死亡的召唤。
霜梅儿,今年十六,眉清目秀,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她一点都不紧张,如烟雨般的眉间皆是迷茫与空洞。她的人生早就形同枯井,生与死已豪无意义。
霜汉武,今年九岁,懵懵懂懂方才懂事,此刻他正指着盘中的杯子,声音细嫩,“二姐,刚才那人说这是皇帝赏给我们的。二姐,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霜梅儿喉头涌上酸楚,她低首,将弟弟紧紧搂在怀中,轻声哄道:“好弟弟,这酒可好喝了。你还小,喝了酒就能长成堂堂男子汉了。”
他稚嫩的小脸满是欣喜,兴奋道:“真的么?”
霜梅儿侧首,悄悄拭去眼角的泪。伸手取过一杯毒酒,喂至霜汉武唇边,“不怕,一切有二姐在呢。”
毒酒入喉,霜汉武眉心剧烈一颤,像是将要熄灭的火烛。他艰难朝她伸出手来,“二姐,我好痛……我真的好想大姐……长大了就能见到她吗……”
霜梅儿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冰冷的脸侧贴上他的,素手轻轻抚着他的背,舒缓着他的疼痛,柔声哄到:“很快就不会疼了,姐姐帮你揉一揉就好……我们要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那里是人间仙境,不会有痛苦,只有欢乐……”
他似在点头,有温热的液体从他下颚滑落,一滴,又一滴,鲜红鲜红的颜色延下来,滴滴沁入雪地中,好似乍然绽开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霜梅儿无声哽咽,一层层悲翻涌上心头,泪水潸潸而下。终,大滴大滴的泪珠灼热地滑落,转瞬间湮没于积雪之中。在幽兰院的那些日子,她生不如死,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么……
抬袖,仰头,她饮下毒酒。姿势从容,仿佛在做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仿佛真是品尝着人间至醇的美酒。她悠悠然的神情,如同一朵出云丹芝,在一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