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淡然的笑容在她清丽的面庞浮起,她紧紧搂住弟弟,剧痛碾过,伏在他身上倒下的那一刻,目光与重重叠叠人群中的霜兰儿相会。
她幽幽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花瓣。
眼眸缓缓合上,似再承受不住疲惫。大姐尚是安好,那她也能走得放心了……
另一边,霜汉文,二十九岁,是霜连成早前领养之子,平日不学无术,顽劣成性,然霜连成一直惯养着他。他不甘心命运桎梏,拼命大喊着:“我不是霜连成亲生的儿子,诛九族不应该把我也算上!不!不要!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求求你们了……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是他亲生儿子……”
他的挣扎,最终被皇家卫队制服,他的呼喊声,渐渐止于锦卫强行灌下毒药。
终,无声。
终,静默。
晨时的天色阴暗浑浊如同一方带着瑕疵琉璃,不完美地令人的心阵阵抽痛着。眼前一切光景都显得虚幻,如同一个漂浮的梦,叫人失去一切存在的真实感。
霜兰儿的手,被龙腾紧紧握在手中。她的五指指甲狠狠扣在他的手心中,细密的尖甲密密麻麻硌在肌肤上,让他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转眸,眼前悄然弥漫出一层水雾,他竟是不敢再看她悲戚却隐忍的神情。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如此大,来的如此猛。
雪好似扫尽了地面上一切多余的东西。所有带着棱角的地方,都变得异常光洁和圆润。纷纷乱下的雪,回旋穿插,越下越紧。
周遭真的很安静么?围观的人真的一言不发么?
可为何她的耳畔“嗡嗡”直响,吵的要命……
面无表情的皇家卫队逐一撤去,她看着哥哥、妹妹和弟弟的尸体如飘萍一般,如同破布一般被人拖走,也许是弃尸荒野,也许是拖去乱葬岗。只因皇帝有令,任何人不准收尸。
自从她出嫁李知孝那日,她再也没有与家人团聚过。她日也想,夜也想,在心底最深处日日夜夜地想,想着什么时候能一家暖气融融,吃上顿饺子。
可想不到……如今终于再见,竟是永别。
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像是一座冰山,沉沉压在心上,将她本就支离的心碾得粉碎,无法修复。
“散开!”“散开!”
皇家卫队毫不留情地驱赶着门前围观之人,白色的封条交叉封上。将满院子的枯槁残败,将满院子的鲜血,满院子的悲凉尽数关在两扇老旧的木门中。
她被卫队隔离得很远,当看到两扇木门缓缓阖上时,她心中狠狠一震,像是关阖上了她心底最后一扇门。踉跄一步,她想上前冲去。龙腾却一臂将她拉住,低柔道:“不可。”
她贝齿死死咬住嘴唇,咬的泛血,咬的泛紫。风甚大,鼓起她宽松的衣袖,翩翩如蝶,却是一只了无生气的蝶。突然,她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他怀中……似再也支持不住……
他拥着她,“我们走罢,待久了容易暴露。”
上阳城中,东街庄户。
秋庭澜单身入来,他面容沉重,环顾空荡荡的屋子,见龙腾怔怔望着窗外,疑道:“霜兰儿呢?”
龙腾长眸中色彩黯然淡下去,他指一指窗外,“她还在外边跳舞。”
跳舞?秋庭澜更为疑惑,顺着龙腾的视线朝外望去。
只见,一舞如惊鸿,此时若有月光,她的舞姿定能惊破当空皓月的辉映。
霜兰儿秀发飞扬,裙摆如旋开的花,舞于冰凉的台阶之上,一任冰冷的积雪侵染了她月白的罗袜,亦是冻僵了她的脚。
细雪纷飞,如剪玉飞绵。
银妆素裹的世界,冰棱凝成水晶柱,一盏红灯笼高高悬挂檐下,昏黄的烛火照在积雪上折射出晶亮的光芒,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她本就是美貌女子,此刻看来,眉梢飞扬,发如远山,比平日的娇美更多了一分清冷。
衣袖轻扬,长发逶迤,夺目飘逸。每一次舞动间,轻雪纷纷扬扬拂过她的云鬓青丝,落上她的衣袖与裙,又随之再次飞扬而起,仿佛白雪皆是出自她的呵气如云。
一舞方罢,她静静伫立在原地,雪渐渐覆盖在她满头青丝之上,再是她清爽的眉眼间。她满身皆是清润之气,整个人如同从冰雪中破出一般,那种楚楚之姿,不觉令人心神一动。
黑夜中,她秋水含烟的眼睛在黑夜中如灿灿星子。
衣袖骤然抛向空中,宛如游龙,翩若惊鸿,她再度舞了起来。
“美,真是美。”秋庭澜目光有片刻的游移,怔怔赞道。
“她从霜家回来后,就一直这样,跳至了现在。”龙腾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难察的哽咽,“她说,她曾经答应她的妹妹霜梅儿。等霜梅儿满了十六岁,就教她跳这支舞。这支舞名唤‘破月’。她说,霜梅儿昨日刚刚满十六……我从未见过她跳舞,以为她只会医术。想不到她的舞……竟是白衣胜雪,纯净无暇……”
秋庭澜喉间滚动着,即便是七尺男儿,心中最柔软处亦被深深触动,“她……一定很伤心罢……”
龙腾深深吸一口,“她一滴眼泪都没落下。若是她恸哭一场……哪怕是哭得死去活来,只怕我还没有此刻这般担心……庭澜,明日霜连成行刑,哪怕希望渺茫,我也要尽力一试!这是她……最后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