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境时,面对京中亲眷随时都有可能杀劫临身,他心里想的还是大局,依然竭力想在少帝与天下苍生间寻求平衡点,既想保住少帝,又不想伤及苍生,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保全天下、保全亲眷的准备。
待此番祸乱平定、救得家眷后,若他还有命活下来,他便会辞官归隐,从此不再理朝堂风云。但如若上苍不许,他不能安全脱身,他便会牺牲自我,以死谢罪,以求全他忠义的同时保得家人平安。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很清楚,唯有他一死,方可平息一切祸端,即使楚隐要他的人头,他也绝无怨言,唯大魏江山不能乱。
这封奏疏是昨夜他在黎州时写下的,内中他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他一人身上,为家国大义,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也为现今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慕荣,他终究还是决意牺牲自我,不得不忍痛主动化解与少帝之间的心结,以求这场动乱真正的平息。
身后璩华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吊桥跟前的慕谦的背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对慕家的遭遇,他很是同情,也很是激愤,那个与他交虽浅义却重的少年在大难临头之际还向他们传达了关键情报,挽救了大梁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而此次慕谦回京,就算他真的带着所谓的“叛军”兵临城下,心本就已有所偏向的他们只怕也不会顽强抵抗,因为楚隐的倒行逆施已尽失军心民心,即便慕谦真的就此带兵杀入京城称帝自立也是众望所归。
然而,慕谦却在平息了动乱之后就让乾宁军回驻地去了,这实在让他们难以理解。事到如今,他与少帝已是不共戴天,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还能效忠楚家,效忠魏室?
第157章一曲悲歌乾坤定(七)
城内靖远门楼下,随着挤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们爆发的欢呼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一时间好似整个大梁城的百姓都涌到城北来了,所有人都争相仰望城门紧闭的高墙外,焦急地想看清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城外吊桥跟前,慕谦双手高举自白书,泣血跪告,此情此景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陛下,所有祸乱皆因罪臣而起,罪臣甘愿领受任何责罚,但八万北征将士无辜,诸位相公无辜,诸公家眷亲族更是无辜,罪臣恳求陛下,为所有枉死者洗冤正名!罪臣代北征将士和诸公叩谢圣恩!”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为自己和门人求情的话,因为他觉得诸位相公惨遭诛杀和灭门,他们都已无法为自己辩白一字,他又有什么资格单为自己的亲人求情呢!
自二十日大梁惊变以来不过短短几天,帝都上下便已流了太多的血,那些凄厉的哀嚎,那些血腥的画面,那些有天无日的噩梦,无论是军还是民,心口都深刻地烙印着血红的伤痛。此刻听得慕谦如此悲切的求告,城内百姓积压在心中数日的恐惧、愤怒、悲痛、委屈等等在此刻尽数爆发,放声嚎哭喊冤。
“冤枉啊陛下!”
“慕公没有通敌叛国,他不是叛国贼!”
“我大魏八万大好男儿啊!他们不是叛军,他们死得冤哪!”
……
但见城内靖远门楼下,百姓推推搡搡挤作一团,一如那日潘楼街口刑场百姓们撼动天地的呐喊,这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含冤不停扣动着城楼上所有人的心弦。
那日,天被蒙蔽了双眼,所以没有听见百姓的心声,今日,金乌在天,再没有什么能蔽天听了吧?
可就在这时变化再生,只见天色渐暗的皇宫方向突然升腾起耀眼的火光,直将皇宫所在的上空映照得火红一片,随风摇曳的烈焰夹杂着滚滚浓烟在皇宫上空疯狂起舞。
紧接着,人们便听见皇宫方向传来一片哭嚎,宫女太监们慌乱地奔跑出皇宫,边跑边喊:“陛下自焚了!陛下自焚了!!”
皇宫大内,崇华殿。
但见整座崇华殿几乎都笼罩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而在这片将尚未完全黑透的天际照得恍若白昼的火海中,一抹洁白倩影静静地矗立在烈焰笼罩的大殿前一动不动,那窈窕圣洁的身影在冲天的烈火前显得那样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烈火吞噬。
连城雪右手紧握着楚隐交给他的那卷玉轴圣旨,一袭雪白衣裙被烈焰和寒风极致的碰撞裹挟得四下翻飞,群纱乱舞,那画面凄美至极,也悲壮至极!
然后,她默然转身,不再看身后被烈火焚烧的大殿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崇华殿,径直朝靖远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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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北,此时靖远门楼下已聚集了近千百姓,门前的道路被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连道两旁小商小贩摊位间的空隙都被占满了,几乎找不到一块儿空地。
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城外的慕谦身上,而当皇宫方向燃起火光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瞬间转移到了那边,先前还是一片喧闹壮观的场景瞬间就静了下来。
城内骚动的百姓满脸疑惑,城楼上不明所以的禁军惊疑不定,城外完全看不到城内情况的将士更是焦急地伸长了脑袋使劲儿朝里望,却是被高墙阻隔,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时,皇宫里那些受惊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惊恐、慌乱地奔跑着、哭嚎着从四面八方跑出皇宫,在大梁城里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其中有些就跑向了靖远门这边,边跑还边哭嚎:“不好了!陛下自焚了!陛下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