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胤礽端正地坐在绣墩上,背部挺拔,仪态卓然,他手上戴着一枚红翡扳指,就这样轻轻地摩梭着,仿佛丝毫不在意他那句话对面前的女子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然而其目光灼灼,显得他也没那般云淡风轻。
此话一出,原本弥漫在口中的肉香似乎也没那么迷人了。
为什么不戴太子赏的耳坠呢。
耳坠是好,雅致而不过于张扬,元夕戴上也不会过于扎眼。可是女子的衣裳是要搭配的,女子的首饰也是换来换去的,元夕本就喜欢各种各样的耳环,她如今又不缺,何必日日戴着同一副呢!今日她戴着的这副小巧镂空的黄金水滴耳坠同样精美无匹,是这时代匠人巅峰手艺的一种证明。
好吧,说辞再说,说到底也是她不想日日戴着太子赏的耳坠。避着众人耳目给了她,怎么想都觉得必有深意,是她想不透也不敢想的深意。
“太子爷赏的耳坠自然是极好的,所以自然珍而视之,若日日戴着,伤了纹饰自然不妥。”明着解释似乎不好,元夕便寻了这么个说法。
太子轻笑,声音如酥意蔓延,元夕心里发慌,他今晚实在太反常了些。
他道:“看来,还是孤给的少了些,还让你如此心疼那小小一副耳坠。”
元夕心里更加忐忑,身子僵直:“太子大恩大德,别说一副小小的耳坠,就是一碗茶,对奴婢而言也是极好的。”
“你看你,又在装着说这些浑话,你若是真这么想,你就不是元夕了。”
今晚的太子有些善解人意得可怕了,元夕只能尴尬地回复一笑,看破不说破嘛,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还能如何?
胤礽正色道:“好了,不与你说笑了,你阿玛瓜尔佳敏泰需要一个大功劳,最好是能封爵抬旗的大功劳。”
“啊?”元夕犹豫地看向太子,“他犯事儿了?”
胤礽忍俊不禁,单手撑住额头笑着,显然没想到元夕会突发此言:“并未,但他是需要一份大功劳的,一份能快些看着效果,快些封爵抬旗的大功。”
这突然起来的事情让元夕几乎大脑打结,她狠狠地将指甲扎进掌心来逼迫自己清醒思考,太子为何突然要通过她给瓜尔佳敏泰一份功劳。抬旗之后,元夕自然也不再是包衣,也就不再是奴婢,彼时的太子肯定就不能再留下她了。
可是明明太子之前才说绝不可能放她离府,如今又是何意?
“既是大功,不若直接给我?”元夕既是期许又是试探。
胤礽再度失笑,也不知他今日为何如何高兴,送走了康熙竟这般舒畅吗。他猛地伸手,眼前的手影让元夕下意识缩着脖子,原以为太子想动手了,却不想他只是轻敲了下元夕的额头。
“你能如何挣得这份大功呢?你是女子,是府里的侍女,且不说你是如何在忙碌的府务中抽出时间来挣得这份大功劳的,你是我府里的人,府下门人所做功劳都是隶属于我的功劳,更何况你呢?到头来那便只是我的功劳,你能得到什么?”
“可是你父亲就不同了,他虽是包衣,确实正经外放的四品官员,天高皇帝远,他做的事其他人也不清楚,自然能悄无声息地立功。他若有大功,可以借此抬旗,你也能抬旗成为上三旗贵女,这份功劳比起你得到,你父亲得到后的价值更大。”
可是……
“可是你不是说我永远也别想出府吗?”
胤礽但笑不语。
“我可能要想想,如今太急促,我想不到……”元夕心慌得厉害,她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想想太子的意思,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这时候她很难冷静下来,掐自己都不管用。
太子却摇头,甚至伸手为元夕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果茶,一只手轻柔却有力地拉过元夕的右手,将茶盏稳稳地放在她手心里,声音低沉温柔:“就在这里想,当你提出红薯时,我就明白,你必定留有保命的底牌。既如此,你现在就把它拿出来吧。”
“不必是工匠般的东西,功劳虽好也不一定够,要是能救济天下的那等功绩。”
不知是果茶太烫还是胤礽的手热,元夕的手烧得慌,她看着太子,太子的眼睛里也全是她,她不敢揣测,可是此情此景似乎也容不得她不想到那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说不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只是这条路的走法不同。
元夕屏息闭眼,终于在心里的百转千回中认命。
“天花。”
“牛痘。”
元夕退出去后在门口看见立规矩的怀玉怀墨,这俩人一直对她一直都是和气的,如今站在上帝视角,才发现二人不仅仅是和气,更有些恭敬。
怀玉笑道:“回去好好休息,看看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过两日就要回去了。要是落下了,就算能找回来,送到府里也是麻烦的。”
“好。”
现在元夕有些明白为何朱砂姑姑那么好、怀玉怀墨作为太子身边的近侍也那么客气和善了。原来她其实隐隐有所感,只是将其归结于自己地位尚可和世上还是好人多,她在宁寿宫里时遇到的人不也都基本是这么好的吗。
只是现在认清了现状,不能再装傻了。
可是她真的还小啊,虽说开年过生辰,可是那也才十五岁。
“十五不小了!人家都能有孩子了。”这是第二日元夕和郑大家的闲话时,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