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罪臣委实是难得糊涂。”板桥可怜兮兮地说,“真的,皇上,臣糊涂了。这些字画是臣一幅一幅过目,亲自挂上去,怎么就出事了呢。”他是想透了,在这嫉才妒能的官场里,他能查出是谁闹的鬼,但是又能如何呢,沉浮如芥草,随遇而安吧。
看他那狗熊似的狼狈样,乾隆禁不住笑了:“难得糊涂,好一个难得糊涂!”
“朕看在允禧皇叔的面子上,此次庆典之后,打算把你留到宫里的。可你,又惹下这么个事儿来……”乾隆说了一句真心话。
“京官微臣不敢想,只求皇上恕臣不死。”板桥叩曰。
“潍县县令换了人选……朕看你还是先回扬州待职吧。”乾隆说。
“罪臣谢吾皇不杀之恩。”板桥说,“罪臣遵旨,庆典之后回扬州。”
“朕是让你待职。”乾隆说。
“皇上,罪臣行将老矣,当官操不了那份心,害了朝廷害了百姓。求皇上就让罪臣回老家安安心心卖几天字画吧。”板桥谨慎地说道。
“嗯。”乾隆想了一下,说,“朕早说过了,象你这种人,当官也确实累了些。起来吧。”
“谢主隆恩。”板桥起身。“皇上,罪臣能辞职归乡了吗?”
“朕喜欢你的字。也喜欢你说的话。”其实,智慧过人的乾隆从微妙的交谈中已看出了郑板桥的委婉难言处,笑说,“就刚才你说的‘难得糊涂’留下一幅字于朕,如何?”
板桥不敢相信地看着乾隆,以为他是开玩笑。
“怎么啦?”乾隆见板桥愣愣地看着他,笑了。
板桥说:“臣不敢,怕说错什么了。”
“说错,写错,都没事,这儿没别人,没人挑你的刺。找你的碴。”乾隆宽容地说。
听了这话,板桥的胆子壮了,走到乾隆指着的画案前,操起了毛笔。
板桥飞笔写下“难得糊涂”四个大字。
想想又写道:“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板桥写着,乾隆紧挨着他的身边站着,此时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已在艺术的包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板桥的横卷《难得糊涂》在章法上纯以绘画布局构思,主体以四大字居首,下面题上一段议论小跋,打散通常的行、间布局,歪倒欹斜,参差错落,似乎让人体味到一种漫不经心、随而便之、草草急就章的意味,最后名款贯通上下,收住阵角。
“好!”乾隆大叫道,“写的好!真真如同一幅写意山水,于大片白色分割中,使人悟到的是绘画的真趣。书的情致,画的意趣,和谐统一!”
板桥这才再次跪地:“皇上,罪臣可以走了么?”
乾隆说不出一种什么情感,不舍?惜才?嗔怪?总之,乾隆沉默了片刻喃喃说道:“你去吧,好好作画,朕,还会再去扬州的……”
“多谢皇上宽宥之恩,臣告辞了。”板桥说完离殿而去。
乾隆带着一种难言的惆怅望着板桥瘦弱的身影隐没在大殿之外。他感到从没有过的一种失落,似乎憋了一股气,突然说道:“传蒋南沙!”
精明的安宁读懂了乾隆的气蕴,畅快地唱诺道:“传蒋南沙!——”
蒋南沙美美地进得殿来,他还以为皇上要他个什么额外的赏赐呢。
“臣蒋南沙叩见皇上!”
乾隆俯视着爬在地上的蒋南沙,也不叫他起来。
“蒋南沙!”
“臣在。”
对皇上的直呼其名,蒋南沙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滋味,乾隆就说了:“你在朝数十载,尽心尽职,劳苦功高,朕念你年事已高,恩准你回乡安养天年。”
安养天年?话说的好听是荣归故里,说透了这不就是给贬为庶民了吗!一股刺骨的冷气从蒋南沙的后脊梁直穿他的后脑勺,他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了起来,口中打着哆索说:
“谢皇上龙恩。”
“好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