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照在远山的积雪上。凉风,吹拂着九怀素色的衣襟,扬起了白色的首絰,将阵阵幽香,送进李缜鼻中。
“刘奉延,为何要杀江离?”李缜正看得痴迷,九怀就放慢了脚步,还问了句。
李缜开始猜测:“如果江离之死,真的是东宫授意,那只能说明,江离知道一些,东宫不愿让旁人知道的事。”
九怀止步,右手单手捧着盒子,左手托着下巴,左眼也闭紧了,眉头更是皱成“川”字型。
李缜见她在沉思,也不打扰,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端详着这女子。
“真要让江离以心疾为由死去,又何必借江离的口,来约我们去刘宅?”九怀思索良久,却仍毫无头绪,只好将问题说出来,让李缜也想想,“若昨天,我们不在,刘宅的仆人,只需要拿走江离脖子上的药瓶,便可将一切,都推脱到滥用五石散上,根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小曦说出江离是中毒而死之事。”
五石散虽然被药王列为邪方,呼吁见之即焚。但官府对五石散,却没有采取禁止的态度,因此服用五石散而死,没人会做过多联想。但“中毒”而死,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你的意思,有人想借此机会,除掉你我?”李缜恍然大悟,因为霍仙奇由始至终,都在试图给李缜定一个“见色起意,致江离死”的罪名,这罪名一定被敲定,李缜断不会有好下场。
“也不对,连我都不知道,你会给江离施救,若你仅是把江离送到医馆,然后什么都不做,他们又如何能加罪于你?”
“按目前的办案风气,只要能把你我关进狱里,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李缜越来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如果,这些人的目的,就是让圣人知晓,右相会救你我。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索斗鸡平生只好杀人放火,因此,能被他出手相救的人,要么是圣人授意,要么,就是与他利益相关之人。那么,如果被李林甫相救的人,是三庶人余党,此事若传到圣人耳中,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呢?
“可是与那……”九怀想起了李缜曾经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
李缜心有灵犀,点了点头:“若我真与三庶人有关,右相救我这一点,便可被认定为,交构三庶人余党。”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山岗间的一片较为平坦的林地上,林地的南边,还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李缜从箩筐中取出小铲子,几下功夫,就挖了一个足以塞下木盒的坑。九怀则在坑前摆了些祭品,点了香烛。
李缜在另一边,挖了个小一点的坑,用蜡烛点燃纸钱,待到纸钱上的火烧得旺盛时,才将它放到火坑中,一张,接着一张,熊熊火光很快,就映在李缜饱经沧桑的脸上。
“江离~魂归来兮!”纸钱被九怀洒向空中。
也就是在抬头的时候,九怀看到了李缜的脸,这一瞬,她心一跳,脑海瞬间,就是一片空白。
李缜专心烧着纸,待到手中还剩下一半纸钱的时候,他也猛一挥手,霎时间,纸钱漫天飞舞,再如雪花般,飘落而下。
低头时,李缜才看到了眸含秋泪的九怀。
九怀正静静地跪在坑前,手放在双膝上,看着那香烛,一点点地化灰,落下。
李缜看了一刻多钟,才被鸟鸣唤醒,他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隐没在山后,马上就要天黑了,于是,他便打算在空地的边缘上,做点小布置,以吓退夜里可能出现的走兽。
“你在那干嘛?”没想到,李缜刚蹲下,九怀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
“做些警戒机关,夜里有大用。”
“你想在这过夜?”九怀吃惊道。
李缜被她问迷糊了:“不是你说,要守一晚上的吗?”
“离这八里路,便是长乐驿,它旁边,有一座私人旅舍,我们去那守。”九怀明显被李缜蠢笑了,“哼,在这待一晚,你是想喂狼吗?”
“原来是这样啊。”李缜长舒一口气。
两人把两个土坑都埋了,然后就往山下走。这时,九怀的话才多了起来。
“这官场,就像脚下的道路,有坦途,也有歧途。其中最好的一条便是,进士高中后,授官则得是校书、正字,再则京畿县尉、监察御史、拾遗、员外郎、中书舍人、中书侍郎。”
“哎,如此说来,颜公在走的,便是这条路?”李缜第一个就想起了颜真卿,因为颜真卿的履历就是:进士出身,任校书郎、醴泉县尉、长安县尉,而在不久之后,他也确实升任监察御史,可谓每一步,都走在点上。
“是啊,颜县尉为人清正,你若是能与他交好,靠着他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了。”九怀叹道。杨玉瑶和李林甫虽然都是显贵,但说到底,都是“奸佞弄”之辈,一旦圣人决定,扭转一下朝中风气,第一批遭殃的,就是他们。
“若是没有门第出身的,可以走边塞从军的路。从别将做起,到中、上折冲府的的长上、再到各州都督府的长史、都护府的副都护、再想办法拿到一个十六卫将军的衔头,这样就是军使了、最后就是节度副使、节度使。”
李缜想了想,他一开始走的,就是第二条路,不过由于当时年纪小,资历浅,振武军也不是什么好平台。所以,才止步于折冲府长上这一级。这么算来,要是去年董延光能顺利履职,到关东都督府去任职,那说不定,李缜现在已经是都督府长史了。
“听说小勃律归降了吐蕃,安西军在备战,你若是此刻去投军,可能有机会。”九怀道。
李缜知道,按历史的走势,明年唐军就要征讨小勃律,并大获全胜。换言之,即使他此刻赶赴安西,就算顺利投军,也不过是冒着生命危险,赚点苦劳而已。因此,他就算现在真的要再次从军,也只会选择去朔方,投靠郭子仪。
“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李缜忽然问,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九怀说这些事,并非是在没话找话,而是在告诉他,当长安待不下去之后,该怎么走。
“我不知道。”九怀鼻子一酸,“兴许,他们想杀的人,仅是江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