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陈晔才沉声开口:“郑溪与我相识八年,我与他知根知底,他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
“顶着我手下的皮对我说没威胁,”宴离淮看向郑溪,犹如黑暗中盯住猎物的毒蟒,“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吧?”
陈晔目光一冷,那颗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当年他在南阳王府时和宴离淮没打过几回照面,那时二公子尚在年少,但他关于这二公子的传闻却听了不少。偷烧药车、暗刺神医这些都不过是小事,最令他震撼的当属那年炼药场数十位药人无端被杀一事。
宴离淮做事随性疯癫,没人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他们只知道,宴离淮这次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被世子弄成半残。
出乎意料的是,宴离淮硬是拖着那副瘦弱的身子骨扛过了重刑,甚至还在暗房里和形似生母的腐尸共处数日后,出来仍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和世子作对。
当时身为训练者的陈晔没能力深查此事,也没胆量这么做,但他自那时起就记住了这个小疯子——因为这人和所有训练者都不一样,他完全不怕死。
一个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怎么会去为了一个手下讨公道?这座客栈就像是另一个练武场,在尔虞我诈的夺命漩涡里,死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宴离淮话里有话。
“二公子想要知道什么?”郑溪略微抬头,脸上的血迹暗沉,看不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说:“和三位一样,我与世子亦有死仇。”
外面喊杀声渐弱,似乎已经进入了清场阶段。陈晔意识到苏合很快便会来找自己,如今时间紧迫,他直觉宴离淮不会有闲心听他们讲什么悲伤过往,暗自握紧手中剑,随时准备应付一场恶战。
然而宴离淮却不按套路出牌,他看了郑溪一眼,缓慢地道:“宴知洲久居皇城不出,和你哪来的死仇?”
“当年我与陈晔的相识并不是偶然,那时他在躲避训练者的追杀。”郑溪背靠着小几,他微仰起头,叶星肩上的一缕斜光映在他的侧容,那张冰冷木然的假面挡不住皮下的儒雅文气。他平静地说:“而我,正在追查训练者的下落。”
一直抱臂沉默的叶星闻言瞥向郑溪,道:“世子对训练者一事极其谨慎低调,就连周围权贵都不曾听过半点风声,你连皇城都未曾去过,从哪得知‘训练者’一说?”
“十七年前,世子派来的暗卫曾找过我们。”郑溪说:“那时我们的父母刚去世不久。他们在暴雨天赶路时马车不慎跌下山坡,找到他们的时候马车已经摔得粉碎,车内无一活口。”
叶星注意到了他说的“我们”。
“我们两家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他们去世后不久,城中又逢病疫,我们虽侥幸没被染病,但也因暴涨的粮价花光了家中留下的积蓄。”郑溪平静地说:“我们当时只有七岁,什么都不懂,家中亲戚也远在边城,我们只能守着巷深处那栋旧宅过日子。”
宴离淮似是听进了故事,说:“在这个时候,暗卫来找你们了。”
郑溪略一点头,“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世子的人,更不知道那是暗卫。他们只问我们一句话,想不想跟着他们去皇城。”
陈晔闻言稍偏过头,似要阻止。
郑溪嘲弄地扯了下嘴角,道:“你要知道,当时我们身上的钱加一起只够买五天的饭,在这群人没来之前,我们甚至还想着过了这五天,就去街上学那些乞丐卖艺讨饭。”
他们不会拒绝暗卫的“邀约”。
六岁的孩子没有功夫去思考跟着陌生人走究竟会有什么危险。他们前不久刚失去了父母,家中钱财也所剩无几,他们不知道如何变卖家中财产换钱,只知道守着老房子并不能让他们在第六天填饱肚子。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错信陌生人,大不了是死路一条,而放弃这个机会,也依旧不见得是一条生路。他们见过太多街上流亡乞丐被人当猴子戏弄的场面,如果不跟着暗卫走,那就是他们的未来,和死掉也没什么区别的未来。
叶星说:“但你并没有走。”
“秋末天寒,我在途中生了场大病。”郑溪看了眼腹部伤口,说:“他们以为我活不下来了,就把我扔到了河边。后来路过的一对老夫妇收养了我。”
叶星和宴离淮交换了个眼神,说:“你在找你幼时的同伴。”
“对。”郑溪看向叶星,“我与她自幼关系要好,暗卫一事后,我本以为她真的去了皇城过好日子,便也没想过再去打扰她。但在多年后,我又见到她了。”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缓,仿佛旧伤结痂后的麻木,“就在离我宅子不远的深巷里,我亲眼看到她杀了一个人,那人我认识,是街东边药铺的店主。”
“我当时和她说过话,她却说她不认识我。”郑溪说:“我觉得我不该再参与这件事,毕竟都过了那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或许她当上了皇城哪个权贵的亲卫,只是外出执行任务而已。”
陈晔侧身看向他,示意让他别往下说了。
郑溪却摇了摇头,继续道:“但无论怎么想,这些都不过是安慰人的话罢了,我想去查她的下落,亲眼看看她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