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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还俗(第1页)

做佛珠属冷门手艺,西安市内的同行不多。在大水坑古玩市场我见过一个瘸腿老者,他用的是传统手工工艺,绝对硬功夫,谁不服只能说谁嘴硬,对纯手工工艺,我深有体会。西安古玩市场中,唐市起步较晚,却最上档次,我的合作伙伴就在这里开店,就是我叔叔秦天德。他开的名叫“佛悦”的铺子,专售各种材质各种款式的佛珠等佛品,这只是看得见的生意,看不见的是他兼营国内外各种做佛品的料材,这才是他的大生意。

叔叔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自合作以来,他始终站在生意人的角度,对我做的活挑了不少毛病,我不好说什么,毕竟叔叔是长辈。我们的合作他掌握着主动权,除了做活要用他的料材外,关键我的生意大多是他介绍的。叔叔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啥人都有,这些人都是他潜在的生意对象。只要揽到活,我就忙开了,很少说东道西。

佛家有云,用铁为数珠者,诵经一遍,得福五倍;但用木槵子为数珠者,诵经一遍,就能得福千倍。可见,做佛珠的材质很重要。叔叔向来注重这一点,所以他给顾客推荐佛珠时,经常在材质方面大讲特讲,并专讲最贵的。对于莲子、水晶之类的材质他不屑说,专介绍小叶紫檀、乌木、沉香。反正经他一说,顾客就被忽悠了。

事实是现在做佛珠的料材,远远超过了佛家七宝的范围,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种,什么料材贵就选用什么。我在佛学院时,就接触到了百余种料材。做佛珠,我无师自通。在佛学院时做佛珠是爱好,现在成了吃饭的手艺。掌握这门手艺,与哥哥也有关系。

当初,他一个劲儿地劝我考佛学院,其实我最想上医学院。哥哥不同意我的选择,他说眼下做和尚最实惠。我高考那年,父亲已经去世了,长兄如父,谁拗得过他?母亲哭着反对,也没能改变哥哥的决定,我的意见他就更不当回事了。

他严厉地宣布:“这个家,我说了算!”

听哥哥这么说,我愣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对任何要求、命令,甚至歧视、谩骂、讽刺、诽谤、诬陷、侮辱等有意压制和恶毒攻击,都会在嗤之以鼻后逐渐接受,并不表现出来愤懑和反抗。哥哥的性格我了解,他习惯撕破脸吼叫,我却从来不和家人翻脸,宁愿自己受伤害也尽量让哥哥心里舒服。

我劝妈妈,就照哥哥的意思办吧。

于是,我报考了距离西安最近的法门寺佛学院,学习的是佛教艺术专业,研读佛教绘画、音乐、造像等。授业法师清尘经常讲:“要用艺术化的方式倡导和传扬佛学。”我做的佛珠就有清尘说的这种功能。我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就有做佛珠的基因,纯手工就能把不规则的料材做成圆圆的子珠,比佛珠机做的还要标准。

我毕业那一年,法门寺举行了一场佛指舍利赴欧洲供奉恭送法会,佛学院组织学员做了十三件法器,借法会时机开光,并说选中的法器有陪同佛指舍利出游的机会。这种佛缘难得一遇。有些学员的家属也参与了进来,甚至聘请专业的佛品工艺大师设计制作。

我不知道怎么办,给哥哥打电话商量,他说用泥捏几个圆球就行了,我知道哥哥在胡说。靠不上他,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去找清尘法师,他说做佛珠最简单也最难。我以前做过的几件手珠,他印象很好,说我对佛珠的理解突破了简单的外形,他这样说我也不太明白。我白天做佛珠时心中有个太阳,晚上做时心里有个月亮,没有太阳没有月亮的时候,心里就有金木水火土这些行星的颜色和外观。我没给清尘说这些,他肯定猜不出来。

他建议我做一串挂珠,并非常郑重地从他的收藏中,拿出了四截20厘米长短的红豆木,其中两截是根部,两截是从枝杈上截取下来的。这种材料质坚硬,呈红色,花纹有序。他说不要过于看重料材,佛家看重的是虔诚,是做佛珠时心静如水和心净如水的心态,有这样的心态,做出的佛珠才会有持重感。我欣然接受了清尘的建议,要用他的料材做一串月亮般的佛珠,因为我总看见月亮里有佛的影子。

在佛学院那几年,我学的全是手工开料、把圆、打眼、抛光,特别费时间,我喜欢的正是在这种缓慢过程中,让一个个珠子在我手里诞生。漫长的半个月后,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在学院七叶树林边的制作间里,在朦胧的月光下,在做惯了佛珠的手里,一个个行星般的珠子诞生了。红豆木色泽柔和,有着木星那样的花纹,像刚刚诞生的生命一样新鲜,静静地躺在我手里,似乎要告诉我诞生的感觉。没有开灯,在淡淡的月光下,我看了她们很久,总共三十六个小小的“木星”。我给这串挂珠取名为“木韵之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在我之前,也没有给佛珠取名的惯例。我拿给清尘看时,他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一颗颗地将珠子从他捻过三十多年佛珠的手指间慢慢滑过。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他才问:“叫作‘木韵之光’?”

我点点头,他略带微笑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眼泪,沙哑着嗓子,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该叫这个名。”

“木韵之光”顺利去了欧洲,我毕业时,她还没有结束远游。

清尘给我的毕业评语是:你用佛珠传达了佛的慈爱。我捧着这句话,兴冲冲地让哥哥看时,他说:“那么好的佛珠,给了你多少钱?”哥哥这句话很突兀,震得我脑子一阵阵发麻,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和哥哥说话,我脑子经常是一片空白。

我拿着毕业证和给自己做的一串佛珠去了觉福寺,做了一名执役僧人。我什么活都干,对自己的业修非常认真。来到觉福寺,并非因为这里是名刹,纯粹是因为它距离母亲住的地方近。来这里没有两个月,哥哥来看我,我说不用看我,离家这么近,说回去就回去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给他打来斋饭,他不吃,小声说让给他三百元。可是,我的斋薪只有一百多元,只领了一个月,还没有积蓄。哥哥似乎不相信我的话,说他当年坚持让我当和尚,就是为了发财,并警告我,是他供我上的佛学院。那年开学时,他和嫂子的确给过我七十七块钱,但之后的四年里,再没给过一分,我断断续续靠做佛珠给自己挣点儿零用钱,幸亏佛学院免费项目多,不然早辍学了。哥哥说他供我上过学,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我只好不语,由着他说我。我的脑子里空空的,只想着没钱给他,很是惭愧。

母亲知道哥哥逼我,隔天就拖着长满骨刺的双腿,摇晃着、咳嗽着、叹息着来寺里看我。我劝她别来,待在家里休息,我会回去看她。母亲总说,人老了,除了得病也没啥事情,待在家里心慌,就出来转转。我给母亲拿些零用钱,劝她去医院看看,母亲睁着永远噙满泪水的眼睛,哽咽着说:“还是我小儿子好,做了和尚也不忘娘。”

母亲来寺里次数多了,认识了不少我的同门师兄弟。大多时候,她并不让我陪她,自己一个人去寺里东瞧瞧西看看,说看得多了,心里就会畅快些。既然多看心里能畅快,我就由着母亲去转悠,也不用去管。

不知道啥时候,她和首座无根大和尚就混得熟了。估计是觉得大和尚心慈面善,她就一股脑把自己的苦水倒给了他,说我当和尚是被逼的,自己有一身病,又说哥哥惹了一场官司,还说嫂子教女无方,就一个女儿,还整日在外面瞎混。无根听了安慰她,给她排解长期郁结在心里的疙瘩,她就认定这个大和尚是好人,不管人家是闲是忙,进寺也不来看我,直接就去僧堂找无根。亏得无根性子好,每次都能让她倒个痛快。

有一次,无根找我,还泡了淡淡的绿茶让我喝,我立即惶恐起来。在寺里,我这身份和无根相比悬殊,中间职位林立,级别森严,我们两个根本挨不上。他找我还泡茶,我就想是不是母亲惹了什么事,又想一个哼哼唧唧的老太太,能惹出什么事来?心里正在打鼓,无根笑着开了腔。

他说他与我母亲熟悉,我家里的困难他也知道一些;说我哥哥这两年官司缠身,自是他积怨所得,没能力赡养老人也是事实;又说我母亲说她老无所依,听得他心酸。他说了一大通,最后才绕到正题,让我考虑还俗去赡养老人。他说修行以善为先,赡养老人是最大的善事,也就是最大的修行。他的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还俗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无根定得了吗?

见我犹豫,无根说:“行善勿等,尽孝勿迟。你尽快离寺回家,你母亲等着你,别让老人家失望。”

母亲的确需要照料,总说浑身骨头疼,一辈子没舒心过几天,总是抠掐着对付日子。她现在老了,八十岁了,连得病都没力气了。

这段时间,母亲更显老态龙钟,一步三摇的背影时不时就在我眼前晃悠。我赶紧照着无根的建议,去找住持法戒禅师,不巧的是法戒外出做法事了。

等了三四天,住持还没回来,想到母亲的样子,我焦急起来,直接去找禅让住持位子不久的退院老和尚。无根应该给退院老和尚说过了,我一进他禅房报上法名清玄,老和尚就笑了。

“噢,清玄呀,进来吧。”老和尚直接说,“慈父之恩,高如山王;悲母之恩,深似大海。对父母善,则根壮叶茂,反之则根断树枯……”

老和尚细细说了半天,明摆着是给我做思想工作。我说:“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就是要还俗养母,只是住持不在寺内,我来恳求您的准许,之后才能申办还俗手续。”

老和尚笑了,说:“去吧,行善积德,比什么劳什子手续都重要。”

我说:“伺候母亲百年之后,还想回来。”

老和尚捻着我做的那串沉香持珠,笑说:“随缘吧。”

于是,我就还俗了。

在觉福寺里,我执役的事情没干几件,主要干的还是做佛珠的差事。寺庙和学院一样,设备简单,做佛珠也是传统的手工工艺,我一眼能看出大水坑瘸腿老者有真功夫,就是因为我有过五六年手工做佛珠的经历。纯手工效率低,浪费料材,成本自然就高。

手工做出的佛珠,满足不了本寺使用。将来要是能重返觉福寺,我就给寺里捐一台现代化数控佛珠机。

现在回想起来,在觉福寺做佛珠,都是缘分。我说过,在佛学院时我就开始做佛珠了,圆溜溜亮光光的佛珠,能带给我许多遐想。宇宙是圆的,太阳月亮是圆的,行星是圆的,佛珠是圆的,佛应该也是圆的,一切都在以某点为圆心的轨道上运行。这样想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无根说过:“想不通的事情想三遍,再想不通就放下,缘分不到,想也白想。”于是我就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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